从写字楼到医院的路，陈磊走了整整两个小时。
他没坐地铁，也没骑共享单车，就那么一步一步地挪。
阳光把柏油路晒得发软，鞋底黏着细碎的沙砾，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
路过一家便利店时，他停了停，盯着冰柜里的矿泉水看了半分钟，最终还是转身走开——那瓶水要两块钱，够买一个馒头了。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他掏出来看，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措辞像淬了毒的针：“陈磊，别躲了。
你儿子在阳光小学三年级二班，我们己经‘拜访’过了，老师说他挺乖的。”
陈磊的血“嗡”地冲上头顶，手指死死攥着手机，屏幕硌得掌心生疼。
他几乎是立刻回拨过去，电话接通的瞬间，他吼道：“你们动我儿子试试！”
“哟，陈总总算肯接电话了？”
对方的声音带着戏谑的笑，背景里有麻将牌碰撞的脆响，“我们就是去学校门口转了转，没别的意思。
毕竟，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您说对吧？”
“我跟你们说过，再给我点时间！”
陈磊的声音发颤，他能想象出儿子背着书包走出校门时，被几个陌生人盯着看的样子，那孩子胆子小，肯定吓坏了。
“时间？
我们给了您半年时间！”
对方突然提高了音量，“当初借钱给您的时候，您怎么说的？
‘下个月就还’，结果呢？
现在连利息都欠了三十万！
陈磊，别给脸不要脸，三天之内，凑不齐五十万，咱们就去你儿子学校‘聊聊’。”
电话被挂断了，忙音像钝刀子割着陈磊的神经。
他站在马路中间，来往的车辆鸣着喇叭绕开他，司机探出头骂“神经病”，他却浑然不觉。
阳光刺眼，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那些人是放高利贷的，去年公司资金周转不开，他病急乱投医，找他们借了二十万，说好月息三分。
当时想着“撑过这阵子就还”，没承想窟窿越来越大，利滚利滚到现在，己经变成了五十万。
他不是没想过报警，但对方早就放了话：“我们在道上混的，你前脚报警，后脚就有人‘关照’你家人。”
他见过他们的手段，上个月有个欠债的没还钱，家门口被泼了红漆，还被贴了照片，全家都没法出门。
“爸！”
一个清脆的童声传来。
陈磊猛地回头，看到儿子陈诺背着书包，被林薇牵着，正从街角的公交站走过来。
陈诺也看到了他，挣脱林薇的手就朝他跑过来，小脸上带着笑：“爸，你怎么在这儿？”
陈磊蹲下身，把儿子搂进怀里。
孩子身上有淡淡的奶香味，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瞬间驱散了他心头的戾气。
他摸了摸儿子的头，发现孩子的额角有块浅浅的红印，心一下子揪紧了：“诺诺，这儿怎么了？”
“刚才跑太快，撞到柱子了。”
陈诺仰着脸笑，露出两颗刚换的门牙，“不疼！”
林薇走过来，脸色苍白，眼下有浓重的青黑。
她没看陈磊，只是拉过诺诺：“走了，去看爷爷。”
“妈说爷爷住院了，很严重吗？”
陈诺仰着头问，小眉头皱着。
“没事，爷爷就是累着了，休息几天就好。”
陈磊强扯出个笑，替儿子理了理歪掉的衣领。
他注意到林薇的眼睛很肿，显然是哭过。
进了医院住院部，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陈诺咳嗽了两声。
电梯里，一个穿病号服的老太太盯着陈磊看，眼神里带着探究——他今天穿的还是昨天那件衬衫，袖口磨破了边，领口沾着污渍，和周围人整洁的穿着格格不入。
到了三楼病房，父亲陈建国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鼻子里插着氧气管。
母亲坐在床边，正用棉签蘸着水给父亲润嘴唇，看到他们进来，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来了。”
“爸怎么样了？”
陈磊走过去，声音发哑。
“刚醒过一次，还不能说话。”
母亲抹了把眼泪，“医生说手术得尽快做，再拖下去，怕……”后面的话她没说，但陈磊懂。
父亲的腿摔得很重，粉碎性骨折，要是错过了最佳手术时间，可能就站不起来了。
“手术费……”陈磊看向林薇。
“我找我哥借了五万，先交了押金。”
林薇低头整理着床头柜上的化验单，声音很轻，“剩下的，他说可以再想想办法，但也不能全指望他，毕竟他也要养家。”
陈磊的脸发烫。
林薇的哥哥一首不看好他，觉得他“好高骛远”，当初他们结婚时，哥哥就说“陈磊这性子，早晚要出事”。
现在出事了，还是得靠人家帮忙。
“谢谢你，哥。”
他低声说。
林薇没接话，只是把诺诺拉到床边：“诺诺，跟爷爷说说话。”
陈诺趴在床边，小声说：“爷爷，你快点好起来，我还等着跟你下棋呢。”
父亲的手指动了动，眼睛慢慢睁开一条缝，看到诺诺，嘴角扯出个微弱的笑。
母亲叹了口气，拉着陈磊走到走廊：“小磊，你跟妈说实话，外面到底欠了多少钱？”
陈磊避开母亲的目光，望着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多少，就是公司周转不开，过阵子就好了。”
“你还骗我？”
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赶紧压低，“昨天来家里喷漆的人，我都看见了！
那些字写的‘欠债百万’，你当我老糊涂了？”
陈磊的肩膀垮了下来。
他知道瞒不住了，嗫嚅着说：“……差不多两百多万。”
母亲踉跄了一下，扶住墙壁才站稳。
她看着儿子，眼神里全是失望和心疼：“你这孩子，从小到大就好强，什么事都自己扛。
两百多万啊……我们家砸锅卖铁也凑不齐啊！”
“妈，您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陈磊说，心里却一片茫然。
办法？
他现在连下一顿饭钱都不知道在哪儿。
走廊里传来护士的脚步声，推着治疗车，金属轮子在地面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母亲突然抓住他的手，她的手粗糙而冰凉，指甲因为常年干活微微弯曲：“小磊，要不……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吧？”
陈磊猛地抬头，愣住了。
老家的房子是父母一辈子的心血，是爷爷传下来的老宅，去年刚翻新过，母亲说“以后养老就住这儿”。
“不行！”
他脱口而出，“那是您和爸的根，不能卖！”
“根？
人都快没了，还讲什么根！”
母亲红了眼，“你爸的手术费要十几万，后续还有康复费，你儿子还要上学，林薇跟着你受了多少罪……小磊，妈知道你难，但咱们得先把眼前的坎迈过去啊！”
陈磊看着母亲花白的头发，看着她眼角深深的皱纹，突然说不出话来。
他想起小时候，家里穷，母亲总把好吃的留给他，自己啃红薯干；他创业初期，父母把养老钱全取出来给他当启动资金，说“砸了就砸了，大不了从头再来”。
可这次，砸的不仅仅是钱，还有他们一辈子的念想。
手机又震动起来，还是那个催债号码，发来一张照片——是阳光小学的校门，配文：“放学时间快到了，我们很‘期待’见到你儿子。”
陈磊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
他抬头看向病房门，里面传来诺诺给爷爷讲笑话的声音，清脆的笑声像一缕阳光，照进这沉闷的走廊。
他不能让那些人伤害到孩子。
“妈，房子不能卖。”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突然变得坚定，“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您别管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
母亲在后面喊他，他没回头。
走到医院门口，他掏出手机，给那个催债号码回了条短信：“三天后，我给你们答复。”
然后，他抬头看了看天，太阳正烈，把影子缩成一团小小的黑。
他不知道三天后能拿出什么答复，但他知道，自己必须站首了——为了病床上的父亲，为了哭红了眼的母亲，为了那个还在病房里等着他的儿子。
他朝着劳务市场的方向走去，那里有日结的零工，一天能挣两百块。
虽然离五十万还差得远，但至少，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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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给了您半年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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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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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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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一口气，声音突然变得坚定，“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您别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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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医院门口，他掏出手机，给那个催债号码回了条短信：“三天后，我给你们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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