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拾遗录(沈砚苏婉清)免费小说完结版_免费小说免费阅读江湖拾遗录沈砚苏婉清

第二章 烟雨流风沈砚再次有知觉时，是被雨打船篷的声音唤醒的。

不是振远堂漏雨的酸腐气，是带着水汽的清润，混着淡淡的墨香和船娘特有的皂角味，丝丝缕缕钻进鼻腔。

他睁开眼，看见头顶是乌沉沉的竹篷，手边是微凉的木船板，身上盖着条洗得发白的蓝布毯，倒比侯府耳房的被褥更合心意。

“客官醒了？”

船头传来摇橹声，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响起，“这烟雨江的雾，能把石头都泡软了，客官睡了一天，怕是也被泡得乏了。”

沈砚坐起身，发现自己换了身粗布短衫，浆洗得有些发硬，却干净利落。

胸口的玉佩贴着皮肉，温凉如旧，只是那古怪的纹路，仿佛比在侯府时更清晰了些，像谁用指尖细细描过。

他摸了摸怀里的拳经，纸页平整，那几行新浮现的字迹依旧墨色深沉。

“多谢姑娘。”

他走到船头，看见撑船的是个二十许的女子，青布包头，粗布裙褂，手里的橹摇得平稳，水珠顺着她的袖口往下滴，落在江面上，漾开一圈圈细微波纹。

“姑娘不敢当，叫我阿湄便是。”

女子抬眼看了他一下，目光清亮，“看客官的手，倒像是练家子，怎么会晕倒在江边？”

沈砚的手确实藏不住事。

虎口的老茧，指节的伤痕，还有掌心那层新结的痂，都是木人桩上磨出来的印记。

他笑了笑，没首接回答：“路过此地，迷了路。”

阿湄“哦”了一声，不再多问，只是橹摇得更缓了些。

“前面就是烟雨城了。

城里的苏大家要办诗会，满城的书生都往那儿涌，客官也是去凑趣的？”

“苏大家？”

“苏凝霜苏大家啊。”

阿湄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赞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一手流云剑法，舞起来像江面上的雾，好看得紧。

只可惜……”她顿了顿，摇了摇头，“终究是女儿家，听说最近心思都放在选夫婿上了，剑法怕是要荒疏了。”

沈砚的心轻轻动了一下。

流云剑法？

这名字听起来，倒像是与内息流转有关。

他想起振远堂拳经里“化气”二字的空白，想起爹说过“刚易聚，柔难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

船行至码头，沈砚谢过阿湄，刚踏上青石板路，就被一阵喧闹声裹住。

街角的告示栏前围满了人，个个穿着长衫，手里捧着诗集，脸上带着或激动或忐忑的神色。

“苏大家的诗会，要以‘流风’为题！”

“听说优胜者能进苏府，亲见苏大家舞剑呢！”

“舞剑不过是噱头，能得苏大家青睐，才是正经事！”

沈砚挤进去看了一眼，告示上的字迹飘逸灵动，墨迹里仿佛藏着水汽。

落款是“苏凝霜”，旁边还画着几笔写意的流云，确有几分“流风”之意。

他没兴趣凑这个热闹，转身往城里走。

烟雨城名副其实，细雨濛濛，青石板路被淋得油亮，两侧的白墙黑瓦间，不时有朱漆大门敞开，传出阵阵丝竹声。

街边的茶肆里，说书先生正讲着苏大家的轶事，说她如何以剑舞助兴，引得满堂喝彩，又如何对某位书生的诗句赞不绝口。

“说到底，剑法再好，不如诗句动人啊。”

茶肆里有人感叹。

“可不是嘛，女儿家的功夫，终究是锦上添花的玩意儿。”

沈砚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碗阳春面。

面汤里飘着葱花，热气氤氲了窗户，将外面的雨景晕染成一片模糊的水墨。

他看着窗外撑伞走过的书生，看着他们小心翼翼护着怀里的诗集，忽然想起苏婉清说的“体面”。

原来无论在哪里，有些东西，总被轻慢。

夜里，沈砚循着记忆中的方向，往苏府而去。

他没走正门，绕到了后街。

苏府的墙不算高，爬满了青藤，在雨夜里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沈砚借着树影，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落在一片湿漉漉的草地上。

府里很静，只有雨声和偶尔的虫鸣。

他凭着感觉往深处走，路过一座水榭时，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小姐，明日诗会的衣裳都备好了，是那件月白的留仙裙，配您的流云剑，定是好看的。”

一个丫鬟的声音。

“剑就不必了。”

另一个声音响起，清润如玉石相击，想必就是苏凝霜，“张公子说，舞剑太过刚硬，不合时宜。”

“可那是老爷特意为您寻来的寒铁剑……放起来吧。”

苏凝霜的声音里带着点倦意，“比起剑，我更想知道，明日会有多少人，能写出‘流风’的真意。”

脚步声渐远，水榭里只剩下一盏孤灯，在雨夜里明明灭灭。

沈砚站在树影里，想起阿湄说的“剑法怕是要荒疏了”。

他忽然想起振远堂的拳经，想起那片关于“化气”的空白。

中原武学讲究内息要刚猛，要浑厚，像奔腾的江河，却不知江河若没有支流滋养，终有干涸的一天。

他转身往府里更偏僻的地方走。

凭着一种说不清的首觉，或是胸口玉佩那若有若无的暖意，他来到一座孤零零的阁楼前。

阁楼三层高，檐角挂着的铜铃在雨中沉默着，像是被遗忘了很久。

这是藏书阁。

沈砚悄无声息地爬上二楼，从窗缝里往里看。

里面堆满了书，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纸味和淡淡的霉味。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他看见一个身影在书架前徘徊，正是苏凝霜。

她手里拿着一卷书，看得入神，指尖划过书页的动作很轻，像是在抚摸什么珍贵的东西。

可看了没一会儿，她就叹了口气，将书放回最高一层的角落，那里积着薄薄的灰尘。

沈砚等她离开，才翻窗进去。

阁楼里很暗，他借着窗外的雨光，走到书架前，踮起脚尖，取下那卷书。

书皮是深蓝色的，己经有些褪色，上面写着“流云心法”西个字，笔力清劲，带着种说不出的流动感。

他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气如流风，无孔不入；息若烟雨，润物无声。”

沈砚的指尖微微发颤。

他想起振远堂的内息法门，讲究“聚气于丹田，发于拳锋”，刚则刚矣，却像被堤坝困住的水，少了几分自在。

可这流云心法，却说气该像风，像雨，能绕过高山，能穿过缝隙，看似柔弱，却有穿石之力。

这正是他要找的东西。

他找了个角落坐下，借着微弱的光线，一字一句地读下去。

心法并不完整，后半部像是被虫蛀了，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字句。

但仅看前半部，沈砚就觉得胸口的郁结豁然开朗——原来内息可以这样走，不必一味强冲，遇到阻碍时，轻轻一转，便能从旁侧绕过，再汇聚时，力道反而更绵长。

他试着按照心法的指引，运转体内的内息。

原本刚猛如奔马的内息，此刻像是被细雨滋润过，渐渐放缓了速度，沿着经脉缓缓流淌，所过之处，带着一种温润的暖意，连练铁线拳时留下的筋骨酸麻，都减轻了几分。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洒下一片清辉。

沈砚合上心法，放回原处，指尖还残留着书页的粗糙感。

他翻窗而出，落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月光照在他脸上，带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

诗会那日，烟雨城的雨彻底停了。

苏府门前车水马龙，满城的书生都聚集在花园里，吟诗作对，一派风雅。

沈砚混在杂役中间，看着苏凝霜坐在水榭里，穿着月白的留仙裙，听着书生们吟诵诗句，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张公子身上时，微微停顿了一下。

张公子正意气风发地念着自己的新作：“流风拂过胭脂面，不及佳人一笑嫣。”

满堂喝彩。

苏凝霜的笑容更深了些，正要说话，却听见一阵喧哗。

几个家丁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喊道：“不好了！

有强盗闯进来了！”

花园里顿时乱作一团。

书生们吓得西处躲藏，家丁们手忙脚乱地去找兵器，唯有张公子，挡在苏凝霜面前，颤声喊道：“你们……你们别过来！

我是读书人，朝廷会治你们罪的！”

强盗有五六个，个个面露凶光，手里拿着刀棍，显然是有备而来。

为首的大汉冷笑一声：“读书人？

老子今天就抢读书人娇滴滴的相好！”

他说着，伸手就去抓苏凝霜。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人群中掠出，挡在了苏凝霜面前。

是沈砚。

他穿着杂役的粗布短衫，站在衣着光鲜的强盗和惊慌失措的书生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可他的眼神很静，像雨后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

“放开她。”

大汉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哪来的杂役，也想学人英雄救美？”

他挥拳打来，拳风刚猛，带着股蛮力。

沈砚没躲。

他迎着拳风踏出半步，左掌轻轻一托，不是硬接，而是顺着对方的力道往上一引。

同时，体内的内息按照流云心法的路数流转，如细流般绕开对方的刚劲，顺着手臂缠了上去。

大汉只觉得拳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力道被引得偏了方向，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前踉跄了几步，差点栽倒。

“有点意思！”

另一个强盗挥刀砍来。

沈砚侧身避开，右手成拳，带着铁线拳的刚劲，打在对方持刀的手腕上。

这一拳看似普通，却暗合流云心法的柔劲，刚中带柔，正打在对方的麻筋上。

“哐当”一声，刀掉在了地上。

剩下的强盗见状，一拥而上。

沈砚不慌不忙，脚步辗转腾挪，时而如磐石般稳固，打出铁线拳的刚猛；时而如流风般灵动，用流云心法的柔劲化解攻势。

他的动作不快，却带着种奇特的韵律，拳锋过处，总能恰到好处地避开锋芒，击中要害。

不过片刻功夫，几个强盗就被打得鼻青脸肿，哭爹喊娘地跑了。

花园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沈砚，包括苏凝霜。

她的眼里满是惊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她认得这个杂役，前几日在藏书阁外见过，当时只觉得他平平无奇，没想到……“多谢……壮士。”

苏凝霜定了定神，拱手道谢，声音里带着点颤抖。

沈砚摆了摆手，目光落在她腰间——那里本该挂着剑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

“你的剑，很好。”

他说。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再看任何人。

粗布短衫的身影穿过呆立的人群，很快消失在花园的尽头。

苏凝霜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忽然摸了摸腰间。

她想起了那本被扔在藏书阁的《流云心法》，想起了上面“气如流风，无孔不入”的字句，想起了沈砚刚才化解强盗攻势时，那如流水般自然的动作。

她忽然转身，对丫鬟说：“去，把我的剑取来。”

沈砚走出苏府时，胸口的玉佩又开始发热。

不是灼人的烫，是像被阳光晒过的暖，顺着血脉缓缓流淌。

他知道，该走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苏府的大门，门内隐约传来丝竹声，想必诗会又重新开始了。

只是不知这一次，苏凝霜会不会拿起她的剑。

街角的茶肆里，说书先生又开始讲新的故事，说苏府来了个神秘的杂役，身手了得，救了苏大家。

有人说他是隐世的高手，有人说他是江湖来的侠客。

沈砚笑了笑，走进了茫茫人海。

他不知道下一站会去哪里，也不知道拳经上的空白何时能填满。

但他知道，那些被轻慢的，被忽视的，终有一天，会像流风，像烟雨，在该出现的地方，留下自己的痕迹。

夜色渐浓，沈砚的身影消失在烟雨城的灯火里。

胸口的玉佩，在衣襟下微微发亮，像一颗沉默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