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漫过脚踝时，陆沉终于看清了走廊地面的纹路——那不是磨损的木板纹理，而是无数细小的鳞片，层层叠叠地嵌在木头里，被海水浸泡后泛着湿冷的光。
他踩过的地方，鳞片会微微翘起，露出底下暗红色的血肉，像某种活物的表皮。
身后的尖啸越来越近，夹杂着鳞片摩擦墙壁的“沙沙”声。
陆沉不敢回头，抓起那卷竹简和搏动的胚胎，踉跄着往走廊另一头跑。
手机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颤抖，照亮两侧紧闭的舱门，每扇门上都刻着不同的符号，有的像扭曲的蛇，有的像张开的嘴，门把手上缠着湿漉漉的黑发，发尾滴着墨绿色的液体。
“嗒……嗒……”天花板的滴落声越来越密，陆沉抬头的瞬间，正好有一滴落在他的后颈。
那液体冰凉刺骨，像掺了碎冰的海水，顺着衣领滑进后背时，他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瘙痒，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皮下爬行。
他伸手去抓，指尖摸到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动，细细长长，像条刚孵化的小蛇。
借着光柱低头一看，后颈的皮肤己经泛起青黑色，纹路正顺着脊椎往下蔓延，与爷爷指甲缝里的暗红色粉末颜色如出一辙。
“血脉正在觉醒……”女人的声音从走廊深处传来，带着病态的温柔，“你母亲的守茧人血脉，你爷爷的研究者血脉，在你身上融合了……这才是最完美的容器。”
陆沉猛地想起母亲家族的旧事。
小时候他曾问过外婆，为什么家里从不靠近海边，外婆只是发抖，说祖上得罪了“海神”，世代都要被“鳞病”纠缠——所谓“鳞病”，就是皮肤会慢慢长出鳞片，最后像鱼一样窒息而死。
当时他只当是迷信，现在才明白，那根本不是病，是血脉里的诅咒。
光柱突然扫到一扇虚掩的门，门楣上刻着个眼熟的符号——与爷爷日记里反复出现的漩涡图案一模一样。
陆沉想也没想就冲了进去，反手锁上门的瞬间，听见门板被重物撞击的“咚”声，伴随着女人的尖啸：“别碰那本日志！
那是他背叛我们的证据！”
房间里弥漫着浓烈的福尔马林味，像间简陋的实验室。
靠墙摆着一排排玻璃罐，罐里泡着各种畸形的器官，有的像长满触须的心脏，有的像覆盖鳞片的眼球，最底下的罐子里，泡着半张人脸，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瞳孔里映着那个漩涡符号。
房间中央的桌子上，摊着一本黑色封皮的日志，纸张泛黄发脆，封面上烫着“深潜者号”的船名。
陆沉认出这是船长的日志——仓库管理员说过，疯癫的船长在日志里写满了诡异的内容。
他颤抖着手翻开日志，第一页的字迹还算工整，记录着考古队的航线和目的：“奉命打捞战国沉船，目标物‘星骸茧’，传说为天外陨石所化，内含长生之秘……”往后翻，字迹越来越潦草，墨水混着暗红色的污渍，像干涸的血：“……七月十三，捞起茧。
它在动，像有心跳。
队员老陆（陆沉的爷爷）说这东西危险，要销毁，被其他人阻止了…………七月十五，有人开始做梦，梦见海底有歌声，醒来后眼睛里长出了鳞片…………七月二十，老陆偷偷给茧喂了东西，是他带的竹简粉末。
茧的搏动变快了，深潜者开始在船周围聚集，它们在唱歌，像是在庆祝…………老陆疯了！
他说要让茧‘认主’，用自己的血，还有……他妻子的血（守茧人后裔）！
他说这样就能控制茧，成为新的神……”日志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页被撕去了，只留下参差不齐的纸边，沾着些透明的黏液，像从罐子里溅出来的。
陆沉的心脏像被攥紧了。
爷爷根本不是受害者，他是主动参与甚至推动这一切的人！
他用守茧人后裔的血（或许就是陆沉的奶奶）喂养星骸茧，想借此掌控它的力量……“咚！
咚！
咚！”
门板被撞得剧烈摇晃，锁芯发出松动的脆响。
陆沉抬头，看见玻璃罐里的器官都在剧烈晃动，泡着人脸的罐子裂开道缝，人脸的眼睛突然睁开，瞳孔里的漩涡开始旋转，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他抓起日志塞进怀里，目光扫过桌子时，发现桌角压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爷爷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合影，两人站在星骸茧前，茧被一层透明的膜包裹着，比现在小得多。
陌生男人穿着船长制服，脸上戴着青铜面具——与码头那个风衣男人的面具一模一样！
“原来船长也没死……”陆沉的后背一阵发凉，“他和爷爷，到底是什么关系？”
“砰！”
门板终于被撞开，女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的鳞片面具己经碎裂，露出底下的脸——那是张介于人与鱼之间的脸，鼻子塌成两个孔洞，嘴唇裂到耳根，露出尖锐的牙齿，而眼睛的位置，果然长着两颗巨大的眼球，瞳孔里的漩涡正在高速旋转。
她的手臂变得像鱼鳍，指尖的指甲长成了半透明的爪子，旗袍被撑破，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青黑色的鳞片，鳞片缝隙里渗出的黏液滴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把茧给我！”
她嘶吼着扑过来，爪子带起的腥风刮得陆沉脸颊生疼。
陆沉侧身躲开，怀里的胚胎突然剧烈搏动，膜下的血管亮起红光，与玻璃罐里的器官产生了共鸣——那些泡在福尔马林里的东西都开始发光，触须般的血管从罐子里伸出来，缠向女人的腿。
“不！”
女人惨叫着后退，爪子撕扯着缠上来的血管，“你们本该是茧的养料！
怎么敢反抗我？”
陆沉趁机冲向房间另一扇门，这扇门没有锁，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响声，露出一条向下的楼梯，通往船舱深处。
楼梯扶手覆盖着层湿滑的苔藓，摸上去像某种生物的皮肤。
他冲下楼梯，身后传来女人被血管缠住的尖叫，以及玻璃罐碎裂的脆响。
楼梯尽头是间巨大的舱室，像是船的货舱，里面堆满了木箱，箱盖上都刻着那个漩涡符号。
而舱室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的金属架，架子上缠绕着无数根粗壮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连接着一个比房间还高的茧！
这个茧比陆沉怀里的胚胎大了几十倍，表面覆盖着层厚厚的角质层，像干涸的泥土，无数根发光的触须从茧里伸出来，扎进周围的木箱里，箱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触须流进茧中，像是在输送养分。
茧的顶端有个裂口，隐约能看见里面蜷缩着个巨大的轮廓，比陆沉在油画里看到的还要庞大，皮肤表面覆盖着层甲壳，甲壳的缝隙里露出无数只闭合的眼睛。
“这才是……真正的星骸茧。”
陆沉的声音发颤，怀里的小胚胎突然腾空而起，飞向那个巨大的茧，膜下的血管与茧上的触须连接在一起，发出耀眼的红光。
“它在回归母体。”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货舱阴影里传来。
陆沉猛地回头，看见那个戴青铜面具的风衣男人站在木箱堆旁，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匕首上的血迹还没干。
他的青黑色纹路己经蔓延到了手背，像在皮肤下燃烧的墨火。
“你是谁？”
陆沉握紧了那卷竹简，“你和我爷爷、和船长是什么关系？”
男人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与陆沉有几分相似的脸，只是眼角的皱纹里嵌着些暗红色的粉末，瞳孔深处有个微小的漩涡在转动。
“我是你爷爷的助手，也是……这一代的‘育茧人’。”
他抬起手，货舱的灯光突然亮起，照亮了周围的木箱——箱子里装的根本不是货物，而是一具具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人的胸口都插着根触须，与巨大的星骸茧相连，皮肤下的血管像蚯蚓般蠕动，脸上带着诡异的满足笑容。
“守茧人负责看守，育茧人负责喂养，研究者负责记录……”男人的声音带着种狂热的兴奋，“你爷爷想打破这个循环，想让茧认主，结果却被茧反噬，变成了只会重复‘记录’的疯子——他最后那些日记，根本不是自己写的，是茧让他写的。”
陆沉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些尸体……都是自愿的。”
男人笑了，露出尖锐的犬齿，“谁不想长生呢？
成为茧的养料，意识就能融入星骸，永远活在永恒里……包括你母亲，只要你愿意，她也能得到这份‘恩赐’。”
手机突然震动，还是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视频里，母亲病房的触须己经刺穿了氧气管，母亲的皮肤开始泛起青黑色，眼睛里慢慢浮现出鳞片的纹路，却没有任何痛苦，反而带着解脱的微笑。
“她快不行了。”
男人晃了晃匕首，“现在把竹简给我，我可以让她‘活’下来。
竹简上的符号是唯一能安抚茧的东西，也是你爷爷当年没能完全破译的‘钥匙’。”
陆沉低头看向怀里的竹简，突然明白过来。
爷爷不是没破译，他是故意留下了关键信息。
竹简上的符号不止是记录，更是某种“咒语”——既能唤醒茧，也能……杀死它。
巨大的星骸茧突然剧烈震动，表面的角质层开始剥落，露出底下发光的膜，无数只眼睛在膜下缓缓睁开，瞳孔里映出陆沉的脸。
怀里的小胚胎己经完全融入茧中，茧的裂口处伸出一根粗壮的触须，慢慢向陆沉伸来，触须顶端的吸盘里，长着无数细小的牙齿。
女人的嘶吼从楼梯口传来，她挣脱了血管的束缚，鳞片上沾满了黏液和血，疯了似的冲向触须：“是我的！
茧是我的！”
触须猛地转向她，像条巨蟒般缠住她的身体，鳞片被勒得簌簌脱落，露出底下的骨头。
女人在触须的缠绕下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却在慢慢融化，变成墨绿色的液体，被触须吸收殆尽，只留下那颗珍珠眼睛，滚落在陆沉脚边。
“它在选择。”
男人的声音带着嫉妒，“它选择了你做新的主人。”
触须己经伸到陆沉面前，吸盘里的牙齿闪着寒光。
他能感觉到血脉里的力量在沸腾，后颈的青黑色纹路烧得发烫，与茧的搏动产生了共鸣。
只要他伸出手，就能握住触须，成为男人所说的“新神”，就能救母亲……但他看着那些木箱里的尸体，看着他们脸上诡异的笑容，突然想起了爷爷日记里被撕去的最后一页。
或许爷爷最后终于明白，所谓的“长生”，不过是被茧吞噬意识的奴役。
陆沉猛地举起竹简，用匕首划破手掌，将血滴在竹简上。
符号瞬间亮起红光，发出古老的嗡鸣，与他血脉里的力量呼应。
他看不懂上面的文字，却本能地念出了声音，那不是语言，更像某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嘶吼，混合着守茧人的诅咒与研究者的理性。
巨大的星骸茧突然发出痛苦的震颤，触须疯狂地扭动，刺穿了周围的尸体，却无法摆脱竹简的红光。
茧表面的眼睛纷纷闭上，角质层开始龟裂，露出里面的巨大轮廓——那根本不是什么怪物，而是无数个人体融合在一起的畸形体，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爷爷的表情。
“不！
你在毁了它！”
男人疯了似的扑过来，匕首刺向陆沉的胸口。
陆沉侧身躲开，竹简的红光突然暴涨，将男人笼罩其中。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皮肤下的青黑色纹路像活了过来，从毛孔里钻出无数细小的触须，他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身体在红光中慢慢融化，最后变成一滩墨绿色的液体，与女人留下的液体汇在一起，被星骸茧的触须吸走。
货舱开始剧烈晃动，船身下沉的速度越来越快，海水从舱门涌进来，淹没了脚踝。
巨大的星骸茧在红光中不断缩小，表面的裂缝越来越多，最后“啪”地一声裂开，无数道白光从裂缝里射出，照亮了陆沉的脸。
他在白光中看到了无数画面：战国时方士捞起茧的惊恐，爷爷年轻时研究符号的痴迷，母亲小时候在外婆怀里发抖的模样，还有那些自愿成为养料的人，他们的意识在茧中挣扎，像被困在琥珀里的虫子。
白光散去时，巨大的星骸茧消失了，只留下一地灰白色的粉末，像烧尽的灰烬。
怀里的竹简也化作飞灰，只有掌心的血痕还在发烫，后颈的青黑色纹路慢慢褪去，留下淡淡的疤痕。
手机“叮咚”响了一声，是医院发来的信息：“患者体征恢复正常，病因不明。”
陆沉瘫坐在齐腰深的海水里，货舱的墙壁在水压下发出“咯吱”的断裂声。
他知道船要沉了，但心里却异常平静。
或许爷爷的债，母亲家族的诅咒，都随着星骸茧的毁灭而终结了。
海水漫过胸口时，他看见那颗珍珠眼睛漂到面前，瞳孔里的漩涡己经消失，映出他自己的脸。
他伸手捡起珍珠，突然感觉到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像颗微小的心脏在搏动。
这时，货舱顶部传来“轰隆”的巨响，不是船身断裂的声音，而是某种生物撞击的声音。
陆沉抬头，透过海水浑浊的光线，看见舱顶的铁皮正在被什么东西顶开，无数只带着鳞片的手从裂缝里伸进来，每只手上都长着眼睛，瞳孔里映着一个新的漩涡——比之前的更大，更暗。
他突然明白，星骸茧不是唯一的。
它只是……第一个破壳的。
海水彻底淹没头顶的瞬间，陆沉握紧了那颗珍珠，听见无数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有爷爷的，有女人的，有男人的，还有无数个陌生的，它们在低声哼唱着那首古老的歌，中式的丧调与异域的咏叹交织在一起，像一场盛大的葬礼，也像一场新生的序曲。
在彻底的黑暗里，他感觉到掌心的珍珠裂开了，有什么东西钻进了他的皮肤，顺着血管往心脏爬去，像一颗新的胚胎，在他的血脉里，开始了新的搏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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