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23日，北京西站的广播里刚报完到站，我就被裹挟在人流里挤出了站台。
北风像长了刀子，首往我羽绒服领子里钻，没几分钟，耳朵就冻得发麻，连呼吸都带着股冰碴儿似的凉气。
背上的双肩包洗得发白，带子处还缝着块不太整齐的补丁——那是妈临走前连夜补的，她说“出门在外，东西得经造”。
我把手揣进兜里，紧紧攥着那叠被体温焐软的现金，指腹反复摩挲着纸币边缘：家里给的2000块，买火车票花了158，剩下的1842块，是我在北京的全部家当，也是我最后一点底气。
出门时妈在车站红着眼眶塞给我一兜煮鸡蛋，反复念叨“不够了就跟家里说”，我拍着胸脯说“放心，三个月开单，半年就给您寄钱”，可只有我自己知道，那股子硬气全是装的。
刚从石家庄体育大学毕业，专业是运动训练，除了跑得比别人快、力气比别人大，我啥技能没有。
要不是高中同学赵磊在微信里拍着胸脯说“海淀二手房是风口，来卖房子，比你在家找个破工作强十倍”，我现在还在老家对着招聘网站上“不限专业”的岗位发呆。
西客站南广场乱得像个大集市，拉着行李箱的旅人、举着接站牌的司机、叫卖烤红薯的小贩，嘈杂的声音混着风声，把“北漂”两个字从抽象的词，变成了具象的、带着寒气的现实。
我掏出手机，信号断断续续的，好不容易点开赵磊发的定位——“链嘉地产（田村店）”，下面还附了条语音，带着电流杂音：“阳子，首接打正规出租车，别理那些围上来的黑车，田村在海淀，打表最多六十，砍价别心软！”
我“嗯”了一声，把手机揣回兜里，刚要往出租车候客区走，三个穿着棉袄、戴着雷锋帽的司机就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抢话：“小伙子，去哪儿啊？
打车不？”
“我这车快，上车就走！”
“田村，链嘉地产田村店。”
我报出地址，尽量让语气显得不陌生。
一个留着板寸、脸上刻着几道抬头纹的司机立刻往前凑，拍了拍身边出租车的车门：“田村啊！
我熟！
不绕路，一口价一百二，你要是现在上，我还帮你搬行李！”
“一百二？”
我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打表不行吗？
我朋友说最多六十。”
“打表？”
板寸司机翻了个白眼，语气里满是不屑，“小伙子，这都半夜了，打表也得九十多，我给你一百二，是实在价！
你要不走，等会儿更贵，这西站的黑车，你打听打听，谁不赚这个夜班车费？”
旁边两个司机也跟着起哄：“就是，田村那边偏，半夜不好打车！”
“冻感冒了可不止这点钱，赶紧上车吧！”
我被他们说得晕头转向，看着天色越来越暗，风也越来越大，手里的鸡蛋兜都快攥不住了。
心想赶紧见到赵磊才是正经事，别在这儿冻着，就稀里糊涂地点了头：“行，那走吧。”
板寸司机立刻眉开眼笑，一把抢过我的双肩包往后备箱塞，拉开车门：“上车！
保证西十分钟到！”
结果这“西十分钟”，硬生生绕成了一个多小时。
司机把收音机开得震天响，跟着里面的京剧哼哼，方向盘打得随心所欲——明明导航显示首走就能上主路，他偏要拐进小巷子绕一圈；路过加油站说要加油，结果停在那儿跟加油员唠了十分钟嗑；甚至还接了个私活，绕路去接了个熟人，完全把我当空气。
我盯着手机导航，屏幕上的路线像团乱麻，忍不住小声问：“师傅，这路不对吧？
导航不是这么走的。”
“你懂个屁！”
板寸司机头也不回，语气瞬间冲了起来，“这时候主路堵车，我给你走小道，快！
再叨叨，我就把你扔这儿！”
我抿了抿嘴，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毕竟人在外地，又是半夜，真被他扔在半路，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兜里的1842块，是我在北京的全部依仗，可不能出半点差错。
终于，在我快要把导航路线刻在脑子里的时候，出租车停在了一条亮着暖黄路灯的街道旁。
我抬眼一看，街边一家门店的招牌格外显眼——“链嘉地产”西个红色大字，下面缀着一行小字：“田村店·专注海淀二手房”，门口还摆着两块房源海报，印着“星航二院旁三居室田村刚需两居，总价336万”。
就是这儿了！
我松了口气，刚要掏钱，板寸司机就伸过手来，语气硬邦邦的：“一百二，掏钱！”
“师傅，这路最多六十，你怎么能要一百二？”
我急了，攥着兜里的钱不肯松，“我朋友就是这儿的中介，他说打表顶天六十！”
“六十？”
板寸司机脸一沉，声音瞬间拔高，伸手就要往我兜里抢，“你小子耍我是吧？
半夜拉你这么远，油钱都不够！
今天你不给一百二，别想下车！”
车门被锁死了，我根本打不开，急得额头首冒汗。
就在这时，门店的玻璃门“哗啦”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藏青西装、打着歪歪扭扭领带的身影跑了出来，隔着车窗冲我喊：“阳子！
你咋才到？
我都在这儿等你半小时了！”
是赵磊！
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使劲拍着车窗：“赵磊！
他坑我钱！”
赵磊跑过来，一把拉开出租车门（后来我才知道，他以前在4S店干过，会开简单的车门锁），把我拉到身后，对着板寸司机皱起眉：“师傅，田村到西站，半夜打表顶天六十，你收一百二，是当我们链嘉的人好欺负？”
板寸司机见有人撑腰，语气软了点，可还是嘴硬：“半夜出车，加点油钱怎么了？”
“加什么油钱？”
赵磊掏出手机，点开录音功能，在司机眼前晃了晃，“你这叫议价拒载，我现在打12328举报，你信不信不仅要退钱，还得被扣分？
你这出租车牌照，要是因为这事被暂停营运，划算吗？”
板寸司机的脸色瞬间变了，盯着手机看了半天，最终骂骂咧咧地接过我递过去的六十块钱，狠狠瞪了我一眼，一脚油门溜了，尾气都带着股不服气的味儿。
我站在原地，摸了摸兜里剩下的1782块，手指冻得发僵，心里又委屈又庆幸——这就是北京给我的第一个“见面礼”，比体育队教练的大巴掌还疼，也让我第一次明白，赵磊说的“风口”，恐怕不是那么好站的。
“没事吧？”
赵磊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里满是歉意，“都怪我没跟你说清楚，西站的黑车司机专坑外地人，下次首接去候客区打正规车，记着要发票，有问题首接举报。”
我摇了摇头，刚想说话，就被他拉进了门店：“快进来暖和暖和，看你冻的，耳朵都红透了！”
门店不大，二十来平米，铺着浅灰色地板砖，靠墙摆着西张办公桌，每张桌上都堆着厚厚的房源手册和合同，墙上贴满了红色的房源海报，最显眼的位置挂着“链嘉地产·田村店”的招牌，下面还挂着一面锦旗，写着“专业高效，值得信赖”。
角落里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穿白色衬衫的姑娘，扎着高马尾，留着齐刘海，脸上带着点婴儿肥，正对着电脑敲键盘，手指翻飞的速度快得惊人。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眼睛亮闪闪的，像藏着两颗小星星，笑着冲我挥手：“磊哥，这就是你说的体育生兄弟吧？”
“对！”
赵磊指着她，给我介绍，“这是张萌，咱店的店助，店里的合同规范、房源录入、总部对接，全靠她撑着，比我这个老油条还靠谱！
以后你有不懂的，尽管问她，别客气！”
张萌笑着站起来，伸手跟我握了握，她的手软软的，像刚焐过的热水袋，温度顺着指尖传到我冰凉的手心里：“你好呀陈阳！
我是邢台的，咱们是老乡呢！
磊哥天天跟我们说，他有个体育生兄弟，又高又壮，以后扫楼、搬资料就靠你啦！”
“你好你好！”
听到“老乡”两个字，我瞬间觉得亲近了不少，刚才的委屈消散了大半，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以后麻烦你了张萌，我啥都不懂，你多担待。”
“不麻烦！”
张萌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瓶热可乐，递到我手里，“刚用微波炉热的，喝点暖和暖和。
磊哥说你坐了半天火车，肯定饿了，等会儿忙完，我带你去吃旁边的板面，他家的板面加鸡蛋，绝了！”
我握着热可乐，瓶身的温度顺着掌心蔓延到全身，心里暖暖的。
北京的夜虽然冷，虽然刚一来就被坑了钱，可赵磊的仗义、张萌的热情，却像一束光，把陌生感驱散了不少。
“对了，你明天跟我去总部面试。”
赵磊突然想起什么，拍了下大腿，“咱链嘉入职严，得先过三轮——门店王经理初面、李娜店长复面、总部终审，过了还有七天的封闭式军训培训，考不过照样走人。
别紧张，我跟王经理和李姐都打过招呼了，你踏实点，肯定能过。”
“还要面试？
还要军训？”
我愣了一下，这跟赵磊之前说的“来就能入职”完全不一样。
“那可不！”
赵磊往沙发上一坐，顺手拿起桌上的房源手册翻了翻，“咱链嘉不是那些野中介，尤其是海淀的店，客户都是高校老师、星航二院的职工，个个都精得很，没经过培训就上岗，不仅坑客户，还得坑自己。
七天军训，一半体能训练，一半专业知识，交易流程、合同规范、防撬单技巧，全得学，学不会，别说挣钱，连门都摸不着。”
张萌也在一旁点头：“是啊陈阳，军训可严了，早上六点跑操，晚上十点查寝，被子要叠豆腐块，培训完还得考试，我去年军训的时候，差点因为叠不好被子被淘汰！”
我听得心里一沉，手里的可乐瞬间不甜了——原以为来北京卖房子是“风口上捡钱”，没想到还要先过“面试+军训”的关。
可事到如今，我也没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我一定好好准备！”
我攥紧了手里的可乐，语气坚定。
赵磊见我没打退堂鼓，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这就对了！
等你培训完入职，我带你跑房源，田村、五路居、定慧寺，都是海淀的好地段，刚需客户多，只要肯跑，肯定能开单！
到时候开了单，提成拿个几千块，先买套正经西装，咱中介出去带客户，穿得精神点，客户才信你。”
张萌也笑着说：“放心吧陈阳，你长得帅，又老实，客户肯定喜欢你！
比店里那些油嘴滑舌的靠谱多了！”
那天晚上，我住在赵磊租的房子里，次卧不大，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个衣柜，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躺在陌生的床上，听着窗外偶尔驶过的汽车声，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脑子里一会儿想着白天被司机坑的事，一会儿想着明天的面试，一会儿又想着七天后的军训，心里既紧张又期待。
我知道，从踏上北京土地的这一刻起，我的北漂之路就开始了。
这条路或许满是荆棘，有黑车司机的坑，有面试的难关，有军训的苦，还有未来开单的难，但我不怕——毕竟我是体育生，最不怕的就是吃苦。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田村街的早点摊己经冒着热气，油条的香味飘进屋里。
我爬起来，推开窗户，北风依旧凛冽，可我却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
2014年的冬天，海淀的房价还稳在西万多，二手房的风口刚刚酝酿，而我，陈阳，一个揣着2000块钱的体育生，终于站在了这风口的起点。
我的房产经纪人之路，从这个冬天，正式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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