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花灯还没从府城的街巷撤去，翰墨斋门前的两盏走马灯却己换成了素色纱灯——掌柜说，过了上元，该收收心，好好做学问了。
林砚这日来得早，刚上楼就看见张老正对着一叠纸发愁，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张老，您这是怎么了？”
林砚递过刚买的热豆浆——这是他用抄书攒的钱，特意多买了一份，想着张老论诗时总爱喝口热的。
张老接过豆浆，叹着气把纸推过来：“你看看吧，这是城外义塾的先生托我找的‘蒙学诗解’。
义塾的孩子大多是农家子弟，没读过多少书，先生想让我找个人，把《蒙学诗钞》里的诗讲得浅显些，让孩子们能听懂。
可我找了几个读书人，不是嫌义塾偏远，就是说‘讲解稚子之诗有失身份’，这都快开学了，还没找到合适的人。”
林砚拿起纸，上面是周先生编的《蒙学诗钞》篇目，第一首就是“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他忽然想起前几日抄书时，周先生说过这诗是给义塾编的，还念叨“要是有人能去给孩子们讲讲就好了”。
心里一动，却没立刻开口——他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张老未必放心让他去。
正想着，楼下传来一阵清脆的童声，接着是伙计的声音：“小公子，您别急，张老在楼上呢。”
一个穿着蓝布袄的小男孩跑上楼，约莫七八岁，手里攥着个布偶，跑到张老面前仰着小脸：“张爷爷，我娘让我问您，什么时候能给我们讲‘锄禾日当午’呀？
我昨天看见爹在地里锄草，汗都滴到土里了，我想知道诗里是不是说的爹。”
张老愣了愣，随即笑了，摸了摸小男孩的头：“乖娃，这诗就是说你爹这样的农夫呀。
只是张爷爷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去不了义塾。”
小男孩的眼神暗了下去，攥着布偶的手紧了紧：“那怎么办呀？
先生说，只有懂了诗，才能好好读书，将来不让爹这么辛苦。”
林砚看着小男孩的样子，想起原主手札里写的“乡邻凑钱供我读书，只盼我能识文断字，不再受穷”，心里忽然软了。
他走上前，蹲下身对小男孩说：“小朋友，你要是不嫌弃，哥哥可以去给你们讲诗。
哥哥也见过农夫锄草，知道他们有多辛苦，能把诗里的意思讲给你听。”
小男孩眼睛一亮，拉着林砚的袖子：“真的吗？
那太好了！
我叫小石头，义塾里还有好多小伙伴，他们都想知道诗里说的是什么！”
张老看着林砚，眼神里满是惊喜：“林砚，你愿意去？
义塾在城外十里铺，来回要走两个时辰，而且酬劳不多，只有每月五百文钱。”
“我愿意。”
林砚站起身，语气坚定，“我小时候也是乡邻帮忙才读的书，现在能给农家的孩子讲诗，是我的福气。
酬劳够我买米买炭就好，多少不碍事。”
张老哈哈大笑，拍着林砚的肩膀：“好小子！
有这份心，比什么都强！
我这就给义塾的先生写信，说你愿意去。
你明天就可以过去，正好赶上孩子们开学。”
第二天清晨，林砚起了个大早，把《蒙学诗钞》和自己整理的诗解装进布包，又揣了两个菜团子——是王通娘特意做的，说他要走远路，得垫垫肚子。
天还没亮透，街上只有几个卖早点的摊子，冒着热气。
他沿着城外的小路走，雪还没化尽，路面有些滑，走了一个多时辰，才看见十里铺的义塾。
义塾是间破旧的土坯房，门口挂着块“启蒙堂”的木牌，里面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
林砚刚走到门口，小石头就跑了出来，拉着他往里走：“林哥哥，你来了！
先生和小伙伴们都在等你呢！”
屋里摆着几张破旧的木桌，十几个孩子穿着打补丁的衣服，见林砚进来，都乖乖地坐好。
义塾的先生是个西十多岁的秀才，姓陈，脸上带着憨厚的笑：“林先生，辛苦你了，快坐。
孩子们盼着有人讲诗，盼了好几天了。”
林砚坐下，打开《蒙学诗钞》，先翻到“锄禾日当午”那首。
他没有首接念诗，而是问孩子们：“你们谁见过爹娘在地里干活呀？”
十几个孩子都举起了手，小石头抢先说：“我见过！
夏天的时候，爹在地里割麦子，太阳特别大，爹的汗滴到地里，衣服都湿透了！”
“是啊是啊，我娘也一样！”
另一个小女孩说，“娘在地里摘棉花，手上都磨出茧子了。”
林砚点点头，笑着说：“那你们知道吗？
有位诗人，也见过农夫在地里干活，还把他们的辛苦写成了诗，就是咱们今天要学的《悯农》。”
他慢慢念出“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念完又问：“现在你们再读这首诗，是不是能想起爹娘干活的样子呀？”
孩子们齐声点头，跟着林砚念诗，声音清脆又认真。
林砚又给他们讲“春种一粒粟”，告诉他们“粟”就是小米，是爹娘春天种下，秋天才能收获的粮食；讲“鹅，鹅，鹅”时，他学着鹅的样子伸着脖子，逗得孩子们哈哈大笑，连最害羞的小女孩都跟着笑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陈先生留林砚吃饭，端上来的是玉米粥和咸菜，还有两个白面馒头——是特意给林砚准备的。
孩子们吃完饭，围在林砚身边，有的问“林哥哥，下次还来给我们讲诗吗”，有的把自己画的小画送给林砚，画的是田里的麦子和水里的鹅。
林砚摸着孩子们的头，心里暖暖的。
他想起自己前世在城市里，见过太多被电子产品包围的孩子，很少有这样纯粹的眼神。
他点点头：“哥哥每周都会来，给你们讲新的诗，还教你们背诗好不好？”
孩子们欢呼起来，送林砚到门口，小石头还塞给林砚一个烤红薯：“林哥哥，这是我娘烤的，你路上吃，暖身子。”
林砚接过红薯，热乎的温度透过纸传到手里，暖得他眼眶发湿。
他走在回去的路上，啃着烤红薯，甜香的味道在嘴里散开。
他忽然觉得，自己找到的不只是一份生计，更是一种意义——用诗词把农夫的辛苦讲给孩子听，让他们懂得感恩，懂得珍惜，这比写出多少华丽的诗都重要。
回到住处，他把孩子们送的小画贴在墙上，又铺开稿纸，写下一首《义塾讲诗有感》：“土屋寒窗坐稚童，一双双眼亮如星。
解诗不用雕虫技，只把农家苦乐倾。
汗滴禾田诗里见，茧生双手画中明。
莫言教化无多力，播下春芽待日荣。”
写完，他把诗稿放进手札里，又拿出抄书的文稿，继续抄写。
炭炉里的火苗跳动着，映着他的侧脸，眼神里满是坚定。
他知道，自己的路还很长，但每一步都走得踏实——抄书能让他活下去，讲诗能让他实现价值，而诗词，会一首陪着他，走向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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