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隆大厦的负三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冰冷,
是循环过滤系统的风混合着大型服务器持续运转散发的、微弱的热。
这里是“忆界”科技的核心数据枢纽,也是林薇日夜奋战了七十二小时的前线。
她揉了揉干涩发胀的眼睛,视线从密密麻麻的代码屏幕上移开,
落在前方巨大的环形展示台上。今天,
是“忆界”打败世界的日子——“记忆移植”服务全球发布会。灯光骤然聚焦,
公司创始人兼总裁,江承屿,步履从容地走上台。聚光灯下的他,身形挺拔,
裁剪合体的深色西装勾勒出冷硬的线条,
那张曾无数次出现在财经杂志封面和科技版头条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只有一种掌控全局的、近乎傲慢的平静。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鸦雀无声的嘉宾和闪烁的媒体镜头,声音透过麦克风,
清晰而冰冷地回荡在偌大的空间里。“我们贩卖的,不是数据,是真实的过去。
”林薇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不受控制地撞击了一下。贩卖过去。
这个词组像一根细小的针,刺破了她连日加班构筑起的疲惫屏障。就在昨夜,
在项目最终封存前的最后一个小时,在空无一人的实验室里,
只有服务器运行指示灯发出幽绿的、如同呼吸般的光。她鬼使神差地,
利用最高权限绕过了内部监控,将一段封存了十年的、属于她一个人的记忆,
上传到了测试数据库的角落。那是关于江承屿的记忆。或者说,是关于十年前那个夏天的,
那个尚且青涩、眼底还没有如今这般深不见底的寒冷的少年。是图书馆靠窗位置,
午后阳光穿过梧桐叶隙,
书页上投下的跳跃光斑;是他身上干净皂荚混合着淡淡纸墨的味道;是那个雷雨交加的傍晚,
他脱下校服外套,沉默地罩在她头上,陪她跑过积水的街道,送她回家,
肩头被雨水洇湿一大片,却在她低声道谢时,只微微颔首,转身走入雨幕的背影。
还有……那个只属于她和那个少年的,谁也不知道的瞬间。
她被几个高年级学生堵在废弃教学楼后墙,是他们惯常索要“保护费”的戏码,
她攥着空空的钱包,后背紧贴着冰冷粗糙的砖墙。是他不知从哪里出现,挡在她面前,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欺负女生,算什么本事。
”领头的混混嗤笑着推搡他,冲突一触即发。混乱中,
他的手腕被对方藏在指缝里的锐利物品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尘土里。
对方也愣了一下,旋即骂骂咧咧地散去。他皱着眉,从口袋里摸出一方洗得发旧,
却干净挺括的蓝色格子手帕,草草按住伤口。那方手帕的一角,
用同色丝线绣着一个不易察觉的、小小的“C”。他抬头看她,额发有些凌乱,
眼神里带着点未散的戾气和关切:“没事吧?”她摇头,心跳如擂鼓。他顿了顿,
从另一只口袋掏出一颗水果糖,橘子味的,放在她微微颤抖的手心。“吓到了?吃颗糖,
压压惊。”然后,像来时一样突兀,他转身走了,留下那方染血的蓝格子手帕,
和一颗廉价却滚烫的水果糖。这些碎片,她珍藏了十年。看着他家道中落,
又看着他以惊人的姿态重返巅峰,创立“忆界”,成为如今高不可攀的江承屿。
她像个最虔诚的信徒,追随着他的脚步,挤破头进入这家公司,没日没夜地拼命,
成为技术核心团队里不起眼却不可或缺的一员,只为了能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哪怕,
他可能早已不记得十年前那个普通的、沉默的女同学。昨夜那个冲动,是她十年暗恋里,
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逾矩。她只是想,让这段无人知晓的过去,
有一个更精密的“存档”,存在于离他最近的地方。仅此而已。台上,江承屿的发言结束了,
掌声雷动。他微微侧身,看向后台入口。灯光追随着他的视线,
一个穿着高级定制藕粉色礼服长裙的女子优雅地走上台,她很自然地伸出手,
挽住了江承屿的手臂。是苏晚,苏氏集团的千金,不久前刚与江承屿公布订婚消息,
商业版图上最耀眼夺目的联姻。林薇认得苏晚,在各种财经新闻和八卦版面上。此刻的苏晚,
妆容精致,笑容得体,依偎在江承屿身边,宛如一对璧人。
她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另一个麦克风,红唇轻启,声音柔美动听:“感谢‘忆界’的技术,
让我终于确认并完整地回忆起,十年前,在那个废弃教学楼后面,不顾自身安危,
从几个不良少年手里救下我的那个男孩……”林薇的呼吸猛地一滞。
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停止了流动,四肢百骸一片冰凉。“……就是他,我的未婚夫,江承屿。
”世界的声音骤然远去,
只剩下苏晚那把经过精心修饰的、通过顶级音响设备放大出来的嗓音,每一个字,
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林薇的耳膜。“当时,他的手腕被划伤了,流了很多血。我记得,
他用一方蓝色的手帕按住伤口,手帕的一角,绣着一个字母‘C’。
”苏晚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陷入回忆的微颤,“他离开的时候,还给了我一颗糖,
是橘子味的,对我说……”“吓到了?吃颗糖,压压惊。”轰——!
林薇的脑子里像被投下了一颗炸弹,所有的思绪、所有的感知,瞬间被炸得粉碎,
只剩下空白,和尖锐的耳鸣。她死死盯着台上那个言笑晏晏、复刻着她最私密记忆的女人,
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周围的人群发出惊叹和祝福的掌声,
记者们的相机快门声响成一片,记录着这“感人至深”、“命中注定”的一幕。不。不是的。
救人的是江承屿,但那个被救的女孩……是她林薇!不是苏晚!那方染血的蓝格子手帕,
那颗橘子味的水果糖,那句“吓到了?吃颗糖,压压惊”……这些细节,
除了当时的她和那个少年,这世上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除非……记忆移植。
她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撞开了旁边还在鼓掌的同事,
像疯了一样跌跌撞撞地冲向后台的控制室入口。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删除!
立刻删除她上传的那段记忆数据!那是她的!谁也不能偷走!“喂!你干什么?这里不能进!
”保安试图阻拦。林薇什么也顾不上了,掏出自己的最高权限门禁卡,几乎是砸向感应区。
门开了,她冲了进去,扑向主控台。控制室内,几个技术人员惊讶地回头看她。“让开!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陌生的哭腔。她一把推开坐在主控位上的技术员,
手指颤抖得几乎无法准确敲击键盘。她飞快地调出内部管理系统,登录自己的记忆账户。
心跳快得要挣脱胸腔的束缚。界面加载成功。属于她的记忆存储区,空空如也。
她上传的那段,标记为“Ten_Years_Ago_Secret”的记忆文件,
消失了。连一个字节都没有留下。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不可能!她反复刷新页面,
退出,重新登录,甚至尝试调用底层命令搜索。没有。什么都没有。
就像那段记忆从未存在过。“林工?你在找什么?需要帮忙吗?
”旁边的技术员小心翼翼地问。林薇没有回答。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空荡荡的存储界面上方,
那里有一行系统自动生成的、她之前从未留意过的灰色小字,标注着数据来源。屏幕上,
无声地闪烁着:“记忆来源:未知捐赠者编号:UM-7342”“状态:已永久锁定。
操作权限:无。”未知捐赠者……永久锁定……操作权限:无……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
狠狠砸在她的理智上。她不是捐赠者!她是被盗者!而那个锁定了她记忆,
让她无法删除、无法追回的人……是谁?控制室巨大的单向玻璃窗外,
发布会现场的声音隐约传进来。苏晚正用她那动人的嗓音,
继续诉说着“她”和江承屿的“十年前”,语气甜蜜而笃定。江承屿站在她身侧,
微微低头看着她,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柔和。台下,是无数艳羡、感动的目光。
他们站在光芒万丈的舞台中央,共享着一段被精心窃取、完美移植的过去。而她,
这个真正拥有那段过去的人,却被隔绝在冰冷的控制室里,对着空荡荡的屏幕,
成了一个被剥夺了记忆的、“未知”的“捐赠者”。林薇扶着控制台边缘,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一种彻骨的寒意,从脚底迅速蔓延至全身。
她猛地抬起头,视线穿透玻璃,死死钉在江承屿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是他吗?
是他发现了她私自上传的记忆,然后将计就计,移植给了苏晚,
用以巩固这场光鲜的商业联姻,给他们的“爱情”一个更动人的注脚?还是……这一切,
从始至终,就是一个针对她的、精心设计的陷阱?
为了她脑子里这点关于他过去的、微不足道的记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十年。整整十年。她像个傻瓜一样,守着这点可怜的回忆,
把它当作生命里唯一的光。却原来,在别人眼里,
这不过是一段可以随意提取、篡改、然后用来装点门面的数据。控制台上的金属边缘,
冰冷地硌着她的掌心。窗外,那个偷走了她过去的女人,正依偎在她爱了十年的男人怀里,
接受着全世界的祝福。而她的过去,她的爱情,她珍视如生命的十年,
变成了一行冰冷的、带着嘲讽的灰色小字——“未知捐赠者”。林薇缓缓站直身体,
抹了一把不知何时溢出眼眶的湿热。眼底最初的震惊、痛苦和茫然,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被一种更深沉、更坚硬的东西取代。她看着窗外那对璧人,看着他们脸上无懈可击的笑容。
嘴角,慢慢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冰冷的弧度。未知捐赠者?很好。她倒要看看,
这场由盗窃记忆开场的盛大演出,最终,会如何收场。控制室冰冷的空气似乎凝固了,
林薇扶着控制台边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窗外,
发布会现场的喧嚣像是隔着厚重的玻璃鱼缸,模糊而不真切。
苏晚柔美的嗓音通过音响设备放大,每一个字都像钝器敲击着她的神经。“……他真的,
和十年前一模一样,那种不顾一切保护别人的样子……”苏晚微微侧头,深情地望向江承屿,
后者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沉稳,只是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柔和。
这细微的表情,像一根烧红的针,刺穿了林薇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不是误会。
不是巧合。她的记忆,她视若珍宝、构筑了她整个青春时代的秘密,
成了别人精心编排的剧本里,最动人的桥段。“林工?你没事吧?
”旁边的技术员看着林薇煞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担忧地又问了一次。
林薇猛地回过神,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流经喉咙,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她强迫自己站直,
松开紧握控制台的手,掌心留下几道深红的印痕。“没事。”她的声音沙哑,但异常平静,
“系统刚才有点卡顿,我检查一下后台日志。”她不能再留在这里,
不能再看着那刺眼的一幕。她需要离开,需要冷静,需要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转身,
推开控制室厚重的隔音门,外面走廊的光线刺得她眼睛生疼。她没有回发布会现场,
而是径直走向员工通道,脚步虚浮,却又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忆界”总部大楼高耸入云,玻璃幕墙反射着都市午后的阳光,冰冷而耀眼。林薇走出大楼,
混入街道上熙攘的人流,却感觉周身被一层无形的隔膜包裹,
所有的声音、色彩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她走到街角的一个小公园,
找了个最偏僻的长椅坐下。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在她脚边投下破碎的光斑。她摊开手掌,
看着那几道尚未消退的红痕。十年。图书馆的阳光,雨夜的气息,蓝格子手帕上晕开的血迹,
橘子糖在舌尖化开的甜腻……这些画面原本是她贫瘠青春里唯一的亮色,
是她支撑自己一路走来的隐秘力量。可现在,它们被偷走了,被玷污了,
被堂而皇之地陈列在聚光灯下,成了另一段“爱情传奇”的注脚。愤怒像是迟来的潮水,
终于冲垮了最初的震惊和麻木,汹涌地拍打着她的胸腔。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是谁?江承屿?他发现了她私自上传的记忆,然后顺水推舟,
用它来装点他和苏晚的“天作之合”?
为了给这场冰冷的商业联姻披上一层“宿命”的浪漫外衣?在他眼里,她林薇这十年的感情,
连同那段救赎了她的过去,都只是一段可以随意取用的、无关紧要的数据吗?还是……苏晚?
那个女人,她知道多少?她是同谋,还是仅仅是一个被植入了一段完美记忆的、无辜的傀儡?
可那句“吓到了?吃颗糖,压压惊”,苏晚复述得那般自然,
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亲历者”的微颤。那不像是读取数据,更像是在陈述她自己的事实。
控制台上那行灰色的字——“未知捐赠者编号:UM-7342,
已永久锁定”——像鬼魅般在她脑海中盘旋。“未知”……“锁定”……这意味着,
她甚至无法通过正常渠道申诉,无法证明那段记忆属于她。在“忆界”的系统里,
那段记忆的来源是“未知”的,而且被永久封存,她这个真正的拥有者,
反而失去了所有的操作权限。一个冰冷的、精心设计的闭环。她拿出手机,
手指颤抖着点开“忆界”面向公众的记忆查询平台。登录,找到发布会相关的记忆片段回放。
苏晚那张精致无瑕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用她的记忆,构筑着和江承屿的“命中注定”。
视频下方的评论区,是一片艳羡和祝福。“太感人了!原来江总和苏小姐那么早就认识了!
” “英雄救美,十年后重逢,这是什么小说情节!” “记忆移植技术太神奇了!
让有情人终成眷属!”恶心感翻涌上来,林薇猛地关掉了手机屏幕,胸口剧烈起伏。不行。
她不能就这样认了。她十年的暗恋,可以无疾而终,可以永远埋藏在心底,
但不能以这种方式被盗窃、被篡改、被用来装点别人的舞台!她必须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仅仅是那段记忆数据,更是她过去的真实性,是她作为一个独立个体存在的证明。可是,
怎么做?直接去找江承屿对质?拿什么对质?空口无凭地说“那段记忆是我的”?
在“忆界”的技术面前,在江承屿那种人面前,她的指控只会显得可笑而苍白。
他甚至可能根本不屑于回应,或者,更可怕的,他会用那双冰冷的眼睛看着她,
问她:“证据呢?”证据……就在“忆界”的服务器里,
那段被标记为“未知捐赠者”、状态“永久锁定”的数据。还有那方蓝格子手帕,
那颗糖纸……它们或许还被她珍藏在家中的某个角落。可这些物质证据,
在“记忆”本身都可以被移植、被复制的时代,又能有多少说服力?苏晚完全可以声称,
她也有同样的“纪念物”,或者干脆说记忆出现了偏差。这是一个死局。一个利用技术优势,
将她彻底排除在外的、完美的盗窃。林薇靠在长椅冰凉的木质靠背上,闭上眼睛,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她需要思考,需要策略。
她是“忆界”的核心技术成员之一,虽然不直接负责记忆移植的最终权限,
但她了解系统的架构,知道数据流转的潜在路径,拥有部分高级访问权限。
“未知捐赠者编号:UM-7342”……这个编号,是突破口吗?公司的记忆数据管理,
分为多个层级。公开的、用户自主上传的记忆,有明确的来源标识。
而一些用于内部研究、测试,或者通过特殊渠道获取的“样本”记忆,
则会归类到不同的序列。“U”开头的编号,她似乎有点印象,
是用于“未明确授权来源”或“匿名捐赠”类数据的临时标记序列。也就是说,
她偷偷上传的那段记忆,在被系统捕获后,很可能被自动归入了这个序列。然后,
被人——极有可能是拥有最高权限的江承屿,或者他直接指派的人——发现并“锁定”,
移除了所有与她个人账户的关联痕迹,并屏蔽了删除和修改权限。那么,
锁定这段记忆的目的,就是为了移植给苏晚?这背后,仅仅是为了营造一个浪漫的噱头吗?
江承屿那样的人,会为了一个“浪漫故事”如此大费周章?还是说,
这其中有着更复杂的、她尚未触及的利害关系?苏晚……苏氏集团……林薇猛地睁开眼。
商业联姻,利益捆绑。一段“命中注定”的救赎记忆,
无疑能为这场联姻增加巨大的情感砝码和公众好感度,让合作看起来更加牢不可破。
从发布会现场的反应来看,效果显著。所以,她的记忆,成了这场资本游戏里,
一件趁手的工具。想通了这一层,林薇只觉得浑身发冷,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她坐在长椅上,直到夕阳西沉,公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在她脚边拉出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她必须行动。但不能打草惊蛇。首先,她要确认自己的猜测。
她要尝试追踪“UM-7342”这个编号在系统内的操作日志,看看是谁锁定了它,
又是在什么时间点,被移植到了哪里。这需要极高的权限,而且风险极大,
一旦被系统监控到异常访问,她可能会立刻暴露。其次,她要找到其他证据。那方手帕,
那颗糖纸,她记得清清楚楚,当年她偷偷留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收藏在一个铁盒里,
埋在了老家院子那棵老槐树下。十年了,不知道还在不在。
那是她最后的、属于物理世界的凭证。还有……江承屿。她需要更近距离地观察他,
观察苏晚。或许能从他们的言行举止中,找到一丝破绽。手机震动起来,
是部门主管打来的电话。大概是发现她提前离开了发布会。林薇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
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王经理……嗯,不好意思,
身体有点不舒服,先回来了……发布会很成功,我知道……好的,明天见。”挂断电话,
她看着屏幕上“忆界”科技那简约而充满未来感的LOGO,眼神一点点变得锐利。
他们偷走了她的过去,把她变成一个“未知”的幽灵。那她就做一个幽灵,
潜入他们精心构筑的、看似无懈可击的堡垒内部。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被压皱的衣角,
走入渐浓的夜色中。背影单薄,却挺得笔直。这场戏,才刚刚开始。而她,
这个被剥夺了名字的“捐赠者”,要亲自上台,掀翻这精心布置的舞台。
回到位于城市边缘租住的公寓,林薇反锁上门,拉上所有的窗帘,
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隔绝开来。她没有开灯,径直走到书桌前,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冰冷的蓝光映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她熟练地输入一串复杂的指令,绕过常规登录界面,
直接进入了“忆界”内部系统的深层网络。这是她作为核心技术人员拥有的后门之一,
通常只用于紧急维护和深度调试,访问记录会被高度加密,但并非无迹可寻。
每一次敲击回车,都像是在雷区行走。她输入“UM-7342”,
开始搜索相关的操作日志。进度条缓慢地移动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房间里只有风扇运转的微弱嗡鸣和她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终于,界面跳转,
弹出了一条记录。操作时间:昨日,
47:12 操作内容:数据序列 UM-7342 状态变更为 [永久锁定],
操作员:[SYSTEM_AUTO]?
设规则 [规则编号:Romantic_Anchor_001]林薇的瞳孔骤然收缩。
系统自动操作?
触发条件是“Romantic_Anchor_001”浪漫锚点001?
Admin_Root……这是江承屿独有的、凌驾于所有权限之上的超级管理员账号。
果然是他!他不仅锁定了她的记忆,还预设了规则,让系统自动执行!那个规则名称,
“浪漫锚点”,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她脸上。她的青春,她的秘密,在他那里,
只是一个冷冰冰的、用于固定“浪漫”人设的“锚点”!那么,移植记录呢?
她继续搜索与“UM-7342”相关的数据流向。又一条记录跳了出来。
操作时间:今日,
[用户:Admin_Root] 传输状态:完成 终端确认:已接收,
已整合VIP_Client_SuW……苏晚的专属记忆接口设备。时间、人物、事件,
完全吻合。就是在发布会开始前,江承屿亲自将那段加密的记忆数据包,
发送并植入了苏晚的记忆系统。铁证如山。林薇靠在椅背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眼看到这冰冷的记录,确认自己爱了十年的人,
就是这样毫无波澜地、像处理一份普通文件一样,处置了她最珍贵的东西,那种感觉,
比想象的还要窒息。她爱上的,到底是一个怎样冷血的人?还是说,
在资本和利益的巨大漩涡里,个人的感情和记忆,本就轻如鸿毛?就在这时,
她的内部通讯软件弹出了一条消息,来自总裁办公室行政助理。“林薇工程师,
江总明天上午九点,希望您能到他的办公室一趟,
沟通关于‘永恒之心’项目的一些技术细节。”江承屿要见她?在这个时间点?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是巧合,还是……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她的私自访问被发现了?
还是仅仅因为她是核心技术人员,正常的项目沟通?无论如何,
这无疑是将她推到了风暴的最前沿。她看着那条消息,指尖在冰冷的键盘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缓缓敲下回复:“收到。明天上午九点,我会准时到。”该来的,总会来。明天,
她就要直面那个,偷走了她过去,却对此一无所知或者毫不在意的男人。她关掉电脑,
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城市的霓虹在夜色中闪烁,勾勒出冰冷而繁华的轮廓。
那座高耸入云的“忆界”大厦,在无数光点中,像一个巨大的、吞噬记忆的怪兽。
她的眼神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那就,去见见吧。看看这场由他主导的戏,
当她这个“未知”的变量闯入时,会掀起怎样的波澜。第二天上午八点五十分,
林薇站在“忆界”大厦顶层的总裁办公室门外。这一层安静得近乎死寂,
与楼下技术区的嘈杂忙碌判若两个世界。
光可鉴人的深色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天花板的冷光灯带,
空气里弥漫着某种昂贵香氛的清冽气息,像雪松,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金属质感,
一如这地方的主人。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胸腔里那头横冲直撞的野兽。一夜未眠,
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但她刻意穿了件挺括的白色衬衫,搭配利落的黑色西裤,
将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试图用外表的严谨来武装内心的惊涛骇浪。手心里沁出薄汗。
她不动声色地在裤缝边擦了擦。九点整,
办公室那扇厚重的、看不出材质的暗色大门无声滑开。江承屿的行政助理,
一位妆容精致、笑容标准得像用尺子量过的年轻女人,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工程师,江总在里面等您。”林薇点了点头,迈步走入。办公室大得惊人,
整面墙的落地窗外是铺陈开来的城市天际线,云雾在半山腰缭绕。室内陈设极简,
色调只有黑、白、灰,冷硬而缺乏人氣。江承屿背对着她,站在窗前,身形挺拔,
仿佛与窗外冰冷的建筑群融为一体。他缓缓转过身。
这是林薇第一次在如此近的、非工作的距离下与他面对面。他穿着熨帖的深灰色衬衫,
袖口挽起一截,露出腕骨清晰的手腕和一块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腕表。
他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目光落在她身上时,
带着一种审视的、评估的意味,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需要估价的物品,
或是一段待分析的数据。“江总。”林薇听到自己的声音,平稳得超乎预期。
江承屿微微颔首,走向巨大的办公桌后坐下,示意她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 ‘永恒之心’项目,进展报告我看过了。”他开门见山,声音低沉平缓,
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关于长期记忆稳定性的模型,你提出的优化方案,
数据支撑还不够充分。”他谈论着工作,语气专业而疏离,
仿佛昨天那场惊心动魄的盗窃从未发生,仿佛她林薇只是一个普通的技术人员。
林薇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应对关于项目技术细节的提问。
她的回答条理清晰,引用的数据准确无误,甚至针对他提出的质疑,
给出了几个备选的优化思路。江承屿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
目光偶尔会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极淡的、若有所思的探究。工作话题告一段落,
办公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那沉默像是有重量,压得林薇几乎喘不过气。她知道,
机会稍纵即逝。她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直视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纯粹的技术探讨:“江总,
关于昨天的发布会……苏小姐分享的那段记忆,非常感人。”她顿了顿,
捕捉着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记忆移植能达到如此精准、情感还原度如此之高的效果,确实超出了我们之前的预期。
不知道技术团队在源记忆的筛选和适配性上,是否有什么特殊的处理?
”江承屿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他看着她,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
似乎想剖开她平静外表下隐藏的真实意图。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数秒。
“源记忆经过严格筛选和脱敏处理,”他缓缓开口,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平稳冰冷,
“确保情感内核积极,且与受体存在潜在的情感联结基础。技术细节属于公司核心机密,
林工程师,你的权限不足以了解全部。”潜在的情感联结基础?林薇几乎要冷笑出声。
她和苏晚之间,有什么“潜在的情感联结基础”?唯一的“基础”,
就是她们都认识他江承屿!“是我冒昧了。”她垂下眼睑,掩去眸底翻涌的情绪,
声音依旧维持着平静,“只是觉得,那段关于‘蓝色格子手帕’和‘橘子糖’的细节,
非常独特,令人印象深刻。不知道苏小姐在接收移植后,对这些细节的感知和认同度如何?
有没有出现任何排异或者不协调的反馈?”她紧紧盯着他,
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肌肉的牵动。江承屿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极其细微,
若非林薇全神贯注,几乎无法察觉。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延长了一瞬,
那审视的意味更浓了。“移植过程非常成功,晚晚对记忆的接纳度很高。
”他用了“晚晚”这个亲密的称呼,声音里却听不出多少温情,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所有细节都完美融合,并未出现技术层面以外的异常。”完美融合……林薇的心沉了下去。
他滴水不漏。无论是真的不知情,还是伪装得天衣无缝,他都绝不会在她面前露出任何破绽。
“那就好。”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僵硬的、职业化的微笑,
“看来我们的技术确实已经成熟到可以承载如此细腻的个人化体验了。”江承屿没有接话,
只是看着她,那双眼睛深得像海,让她看不透底。“如果没有其他问题,
‘永恒之心’项目的后续优化,我希望在下周一之前看到更详实的数据模型。
”他下了逐客令,重新将目光投向桌上的文件,姿态明确表示谈话结束。“好的,江总。
”林薇站起身,脊背挺得笔直,转身向门口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又像是踏在刀尖上。她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的背上,冰冷,探究,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直到走出那间压抑的办公室,关上那扇沉重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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