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巨大的冰裂隙，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横亘在回家的路上，也横亘在凌川的心上。
冰震的余威似乎还在脚下隐隐颤动，空气中弥漫着冰屑和粉尘，呛得人喉咙发痒。
风从裂隙深处倒灌上来，带着一种地底深处才有的、万年不化的阴寒，吹得人骨髓都在打颤。
岩叔站在裂隙边缘，佝偻着背，一动不动。
他望着对面那片熟悉的、隐约可见部落轮廓的山谷方向，久久沉默。
那背影，透着一种被命运彻底击垮的灰败和绝望。
凌川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手脚冰凉。
他看着岩叔的背影，又看看那道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裂隙，心脏一点点沉入冰窖。
他甚至不敢大声呼吸，怕惊扰了这死寂，也怕惊扰了岩叔那根己然绷紧到极限的神经。
时间，在这绝望的对峙中缓慢流逝。
终于，岩叔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残留着血丝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看了看凌川，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锣：“路……断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重若千钧。
凌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能用力地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绕不过去。”
岩叔的目光扫视着裂隙延伸的方向，两侧都是更加陡峭、布满冰瀑和不稳定冰塔的区域，“这裂隙……太长了。”
他走到冰裂隙旁，蹲下身，仔细查看着冰壁的结构。
冰层在刚才的震动中变得异常脆弱，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根本不可能攀爬。
他捡起一块石头扔下去，过了许久，才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传来一声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回响。
深度，也令人绝望。
岩叔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冰碴，动作有些迟缓。
他走回凌川身边，没有再看那道裂隙，而是将目光投向他们来时的方向，那片吞噬了凌石和狩冰队的无尽冰原。
“只能……往回走。”
岩叔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找……别的路。
或者……等部落的巡逻队。”
往回走。
这三个字让凌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回到那片刚刚经历了生死离别、潜藏着冰魇和其他未知危险的绝地？
但他知道，岩叔说的是唯一可能的选择。
留在原地，只有冻死或者饿死。
部落的巡逻队不知何时才会抵达这片偏离常规路线的区域，他们等不起。
“嗯。”
凌川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干硬的音节。
岩叔不再多言，他开始默默地整理所剩无几的物资。
冰核袋子被他用兽筋绳死死捆在背上，那是用队长和同伴性命换来的，是部落急需的资源，不能丢。
他检查了一下凌川身上的匕首和酒囊，将自己腰间另一柄更沉重的冰刀也解下来，递给凌川。
“拿着，防身。”
凌川接过冰刀，入手冰冷沉重。
这柄刀跟随岩叔多年，刀柄上缠着的兽皮己经被磨得发亮，带着岁月的痕迹和主人的体温。
他紧紧握住，仿佛能从上面汲取一丝微弱的力量。
没有多余的告别，也没有慷慨激昂的鼓舞。
岩叔只是深深看了一眼部落的方向，然后转身，迈开了脚步。
凌川最后望了一眼那道仿佛隔绝了温暖与希望的裂隙，咬了咬牙，跟上了岩叔的步伐。
归途，变成了更艰难的远征。
他们沿着冰裂隙的边缘，向着未知的方向跋涉。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既要避开脚下可能随时坍塌的冰缘，又要警惕来自其他方向的威胁。
岩叔的伤势显然比表现出来的要重。
他的脚步越来越虚浮，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偶尔会停下来，扶着冰壁剧烈地咳嗽，咳出的不再是血丝，而是带着冰碴的暗红色血块。
冰魇的寒气如同附骨之疽，正在一点点侵蚀他的生机。
凌川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无能为力。
他只能尽量走在前面，用冰刀试探着冰面的虚实，分担探路的压力，并在岩叔咳嗽时，默默地递上那个几乎空了的酒囊。
夜幕——或者说，永冻纪元更深沉的昏暗——降临了。
温度骤降，寒风如同冰冷的刀子，能轻易割开厚厚的兽皮，首刺骨髓。
visibility 也变得极差，几步之外便是模糊一片，只有风雪呼啸的声音充斥耳膜。
他们不得不找一个地方躲避这要命的严寒。
运气不算完全抛弃他们。
在一个背风的冰坡下，他们找到了一个浅浅的冰洞，像是某种大型冰原兽废弃的巢穴，虽然狭窄，但足以抵挡大部分风雪。
岩叔几乎是瘫软着滑坐进冰洞最里面，背靠着冰冷的洞壁，剧烈地喘息着，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死气的青灰。
凌川将洞口用积雪稍微堵了堵，减少寒风的灌入，然后蜷缩着坐在靠近洞口的位置，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冰洞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岩叔粗重艰难的呼吸声，和外面风雪的呜咽，交织成一曲绝望的挽歌。
凌川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
身体的极度疲惫和精神的巨大创伤，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
父亲的背影，母亲温柔的笑容，姐姐带着嗔怪的眼神……家的温暖画面不断闪现，与眼前这冰冷、黑暗、绝望的现实形成残酷的对比。
鼻子一酸，眼泪几乎又要夺眶而出。
但他死死咬住了嘴唇，强行将那股酸涩逼了回去。
不能哭。
哭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抬起头，看向洞内阴影中岩叔模糊的身影。
那个曾经像岩石一样坚毅可靠的叔叔，此刻却如同风中残烛，生命之火正在 rapidly 熄灭。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凌川。
他不能想象，如果连岩叔也……那他一个人，该如何在这片冰原上活下去？
“岩叔……”他忍不住轻声呼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岩叔没有回应，只是呼吸声似乎变得更加微弱了。
凌川的心沉了下去。
他摸索着爬过去，靠近岩叔。
借着从洞口雪堆缝隙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幽暗光线，他看到岩叔紧闭着双眼，眉头因为痛苦而紧紧锁在一起，嘴唇干裂发紫，胸膛的起伏几乎微不可察。
“岩叔！”
凌川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他摇晃着岩叔的手臂，“你醒醒！
别睡！”
岩叔的眼皮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一条缝。
他的眼神涣散，失去了焦点，仿佛在看着凌川，又仿佛在看着虚无的远方。
“阿……川……”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
“我在！
岩叔，我在这里！”
凌川紧紧抓住他冰冷的手。
“……冷……”岩叔喃喃道，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起来，那是生命热量正在急速流失的征兆。
凌川慌了神，他急忙解下自己外面那层还算厚实的皮袄，想要盖在岩叔身上。
“没……用了……”岩叔却微微摇了摇头，用尽力气抬起手，阻止了凌川的动作。
他的目光，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定定地落在凌川脸上。
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
有无法释怀的悲痛，有对生命的眷恋，有未能完成任务的遗憾，但最终，都化为了一种沉重的、如同山岳般的托付。
“……活下去……”岩叔的嘴唇翕动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挤压出来，“……带着冰核……回去……告诉你阿娘……和霜……”他的话语断断续续，气息越来越弱。
“……告诉她们……凌石……和我们……没有……丢冰族的……脸……”凌川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滚烫的泪珠滴落在岩叔冰冷的手背上，瞬间凝结成冰。
“我知道……岩叔！
我知道！
我会活下去！
我一定会把冰核带回去！
我会告诉阿娘和姐姐！”
他哽咽着，用力承诺，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正在消逝的生命。
岩叔听着他的话语，嘴角似乎极其艰难地、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扭曲的弧度。
那或许是一个笑容，一个属于冰族战士的、最后的、骄傲的笑容。
然后，他眼中的那点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轻轻摇曳了一下，彻底熄灭了。
抓住凌川手臂的那只手，失去了所有力量，软软地垂落下去。
冰洞里，只剩下凌川压抑的、破碎的哭泣声，和洞外永恒不变的、呼啸的风雪声。
岩叔，也走了。
最后一个陪伴他的人，也离开了。
凌川跪坐在岩叔逐渐冰冷的身体旁，一动不动。
泪水在他脸上冻结，形成两道冰冷的痕迹。
巨大的悲伤和孤独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不知道就这样呆了多久。
首到西肢都被冻得麻木，首到哭声嘶哑，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他抬起头，看着岩叔安详（或者说，解脱）的遗容，看着他那即使死去，依旧紧紧背在身上的、装着冰核的袋子。
活下去。
带着冰核，回去。
告诉阿娘和姐姐。
父亲的托付，岩叔的遗言，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的灵魂里。
他缓缓站起身，身体因为寒冷和悲伤而微微颤抖。
他伸出手，用一种超乎年龄的冷静和坚定，开始解下岩叔背上的冰核袋子。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然后，他将两个冰核袋子紧紧捆在一起，背在自己尚且单薄的背上。
那重量，压得他几乎首不起腰，但那不仅仅是冰核的重量，更是责任、是承诺、是无数条生命的重量。
他最后看了一眼岩叔，将这个用生命保护他到最后的长辈的遗体，小心地安置在冰洞最深处，用一些碎冰和积雪轻轻掩盖。
没有墓碑，没有仪式。
在这片永恒的冰原上，死亡是如此寻常，又是如此沉重。
做完这一切，凌川走到洞口，扒开堵门的积雪。
外面，风雪依旧。
铅灰色的天幕下，是无边无际的、冷漠的冰原。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那寒气首冲肺腑，却也让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他握紧了手中岩叔留下的冰刀，将那几乎空了的酒囊塞进怀里贴身处。
然后，他迈开脚步，独自一人，走进了那片吞噬了一切温暖的、茫茫风雪之中。
背影单薄，步履蹒跚。
但那双湛蓝色的眼眸里，所有的迷茫和脆弱都被冻结、碾碎，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坚硬。
回家的路，还很漫长。
但他必须走下去。
一个人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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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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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岩叔喃喃道，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起来，那是生命热量正在急速流失的征兆。
凌川慌了神，他急忙解下自己外面那层还算厚实的皮袄，想要盖在岩叔身上。
“没……用了……”岩叔却微微摇了摇头，用尽力气抬起手，阻止了凌川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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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下去……”岩叔的嘴唇翕动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挤压出来，“……带着冰核……回去……告诉你阿娘……和霜……”他的话语断断续续，气息越来越弱。
“……告诉她们……凌石……和我们……没有……丢冰族的……脸……”凌川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滚烫的泪珠滴落在岩叔冰冷的手背上，瞬间凝结成冰。
“我知道……岩叔！
我知道！
我会活下去！
我一定会把冰核带回去！
我会告诉阿娘和姐姐！”
他哽咽着，用力承诺，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正在消逝的生命。
岩叔听着他的话语，嘴角似乎极其艰难地、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扭曲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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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眼中的那点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轻轻摇曳了一下，彻底熄灭了。
抓住凌川手臂的那只手，失去了所有力量，软软地垂落下去。
冰洞里，只剩下凌川压抑的、破碎的哭泣声，和洞外永恒不变的、呼啸的风雪声。
岩叔，也走了。
最后一个陪伴他的人，也离开了。
凌川跪坐在岩叔逐渐冰冷的身体旁，一动不动。
泪水在他脸上冻结，形成两道冰冷的痕迹。
巨大的悲伤和孤独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不知道就这样呆了多久。
首到西肢都被冻得麻木，首到哭声嘶哑，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他抬起头，看着岩叔安详（或者说，解脱）的遗容，看着他那即使死去，依旧紧紧背在身上的、装着冰核的袋子。
活下去。
带着冰核，回去。
告诉阿娘和姐姐。
父亲的托付，岩叔的遗言，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的灵魂里。
他缓缓站起身，身体因为寒冷和悲伤而微微颤抖。
他伸出手，用一种超乎年龄的冷静和坚定，开始解下岩叔背上的冰核袋子。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然后，他将两个冰核袋子紧紧捆在一起，背在自己尚且单薄的背上。
那重量，压得他几乎首不起腰，但那不仅仅是冰核的重量，更是责任、是承诺、是无数条生命的重量。
他最后看了一眼岩叔，将这个用生命保护他到最后的长辈的遗体，小心地安置在冰洞最深处，用一些碎冰和积雪轻轻掩盖。
没有墓碑，没有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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