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把我氧气面罩扔在地上时,我居然在笑。她冲着弥留的我尖叫:“谁让你不准我们结婚!
”再睁眼回到她高二那年,手机里正好弹出消息:“妈,周末我要去男朋友家复习。
”上辈子就是这样开始走向毁灭的。这次我回复:“好啊,妈妈支持你。
”转头把聊天记录截图发给了班主任。既然你喜欢自毁前程,妈妈这辈子一定“帮”你到底。
氧气面罩被扯掉的那一刻,塑料边缘刮过脸颊,带起一阵细微的刺痛,
随即是喉咙本能地、绝望地痉挛,却吸不进半点救命的氧。视野已经模糊,
只能勉强勾勒出林悦那张因为激动和怨恨而扭曲变形的年轻脸庞。她好像在尖叫,
声音隔着一层厚厚的、名为死亡的幕布传来,嗡嗡作响:“……都是你!老不死的东西!
谁让你不准我们在一起!你死了他就肯娶我了!”那声音里淬着毒,
是积年累月的恨意凝成的冰锥,狠狠扎进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奇怪的是,
预想中的愤怒或者悲伤并没有来临,反而是一种近乎荒诞的解脱感,
伴随着窒息带来的无边黑暗,沉沉压了下来。意识涣散的最后一秒,我甚至牵动了嘴角。笑。
是啊,居然在笑。笑我这荒唐的一生,笑这彻头彻尾失败的母爱。再睁眼,
是被手机连续震动吵醒的。白晃晃的天花板,身下是铺着干净格子床单的柔软床垫,
鼻腔里没有消毒水那刺鼻的味道,只有阳光晒过被褥的、暖融融的气息。我猛地坐起身,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狂跳,下意识抬手摸向自己的口鼻——畅通无阻。我环顾四周。
熟悉的卧室,靠墙的书架上还摆着林悦小时候得的那些绘画、舞蹈奖杯,
在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阳光下闪着微光。床头柜上,
电子钟显示着清晰的日期——X年X月X日,星期三。林悦高二下学期的某个周三。
心脏猛地一缩。手机又“嗡”地震动了一下,屏幕亮着,停留在微信聊天界面。
备注是“悦悦”。妈,周末我不回家了,要去陈浩家复习,他数学好,可以帮我补习。
陈浩。那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了我记忆的锁孔,
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瞬间开启了所有被封存的、不堪回首的画面。黄毛,耳钉,
叼着烟的不羁笑容,还有他搂着林悦,斜眼看我时那毫不掩饰的轻蔑。上辈子,
就是从这个“补习”的周末开始,一切急转直下。我的反对,斥责,苦口婆心,
换来的是林悦越来越激烈的反抗,撒谎,逃课,夜不归宿,最后是偷走家里存折,
以死相逼要和那个连高中都没毕业的混混共度余生……而一切的终点,是医院病床上,
那双冰冷决绝的手,和她歇斯底里的“你去死”。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升,
攥紧了我的五脏六腑,连指尖都在发颤。我盯着那行字,每一个笔画都像是淬了毒的针。
许久,我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重生后特有的、混杂着尘埃和阳光的味道,直灌入肺腑。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敲击,出奇地平稳。好啊,妈妈支持你。好好学,
别辜负人家一番心意。点击发送。对话框顶端立刻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似乎那边的林悦对于我如此爽快、甚至堪称鼓励的回复感到了极大的意外和一丝不确定。
上辈子,为了这件事,我们爆发了第一次激烈的争吵。我没再理会。退出聊天界面,
手指滑动,找到那个备注为“李老师”林悦班主任的联系人。没有任何犹豫,
我将刚才的聊天记录干脆利落地截图,然后点击发送。附言,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
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与无奈:“李老师您好,冒昧打扰。我是林悦的妈妈。
孩子刚才跟我说周末要去男同学陈浩家复习,说是补习数学。作为家长,
我们原则上支持同学间正常的学业互助,但考虑到孩子们正值青春期,
又是单独在异性同学家中,我内心实在有些不安,怕他们年纪小,把握不好分寸,
影响了学习就得不偿失了。所以想跟您报备一下这个情况,
也希望学校这边能从侧面帮忙关注一下两个孩子平时的交往状态,以免他们行差踏错。
辛苦了,非常感谢!”信息发送成功。我把手机扔回床上,屏幕暗下去,
映出我此刻的脸——一张褪去了疲惫和病气,显得年轻了些,但眼神却沉寂如古井的脸。
林悦,我的好女儿。既然你铁了心要往那条泥泞不堪的路上冲。这辈子,妈妈换种方式爱你。
“帮”你,看清楚那条路的尽头,到底是什么。---周末两天,风平浪静。周一下午,
我接到了李老师打来的电话。电话里,李老师的语气颇为严肃,
说今天找林悦和陈浩分别谈了话,旁敲侧击地提到了男女生交往过密的问题,
以及学业为重的重要性。“林悦妈妈,陈浩那个学生,我多少有些了解,成绩在年级垫底,
平时纪律散漫,不是个踏实读书的孩子。林悦和他走得近,确实让人担心。
今天我和林悦谈的时候,她情绪很抵触,一口咬定只是普通同学关系,
说我、还有您……”李老师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说我们思想龌龊,污蔑她。
”我握着电话,声音放得低柔,充满了理解与配合:“李老师,您费心了。
这孩子最近是有些叛逆,我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反而觉得我管束她太严。唉,
给您添麻烦了,我们做家长的一定配合学校,正确引导。”挂断电话,
我能想象林悦此刻的愤怒。她精心准备的“补习”计划被我轻飘飘一句话瓦解,
还在班主任那里挂了号,以她的性子,这口气绝不会轻易咽下。果然,晚上林悦回到家时,
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她把书包重重地摔在沙发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是你!
是不是你跟李老师告的状!”她冲到我面前,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燃烧着两簇怒火,
“我去同学家复习怎么了?你凭什么跟踪我?监视我?还在老师那里污蔑我!
”我正从厨房端出炒好的菜,闻言把盘子放在餐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哒”。
我抬起眼,平静地看着她,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与受伤:“悦悦,你在说什么?
妈妈什么时候跟踪监视你了?跟李老师沟通一下你最近的学习状态,
是家长和老师的正常交流,怎么就成了告状了?”“正常交流?”林悦尖声打断我,
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你少在这里装好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你就是看不得我好!看不得有人对我好!陈浩他怎么了?他比你强!至少他真心对我好!
”又是这句话。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指责。心口还是不可避免地刺痛了一下,
但很快被一种更坚硬的的东西覆盖。我看着她,看着这张与我有着几分相似,
此刻却写满刻薄和愚蠢的脸,缓缓开口,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冷意:“我对你好不好,不是靠你现在来评判的。
至于那个陈浩……”我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她脸上逡巡,
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他连自己的前程都一塌糊涂,拿什么对你好?
拿他那个年纪倒数的成绩?还是拿他抽烟打架被处分的记录?林悦,你的眼光,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这番话像是一记重重的耳光,扇得林悦愣住了。她大概从未想过,
一向只会哭着劝她、或者暴怒斥责她的母亲,会用这种冷静到近乎残忍的语气,
直接撕开她试图粉饰的“爱情”。她的脸瞬间涨红,嘴唇哆嗦着,像是想反驳,
却又找不到更有力的词汇,最后只能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你胡说!你根本不了解他!
你除了会赚钱,会逼我学习,你还会什么?你根本不懂感情!我讨厌你!”吼完,
她转身冲进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巨响甩上了门,连晚饭都没出来吃。我坐在餐桌前,
看着桌上渐渐凉透的饭菜,拿起筷子,独自一人,安安静静地吃完了这顿饭。眼泪?没有了。
上辈子流干了。现在,该轮到他们了。第一次交锋,看似平手,但我知道,裂痕已经种下。
林悦的愤怒源于计划受挫和被我直戳痛处的狼狈。而她那个“真心对她好”的陈浩,
又能“好”到几时呢?我不急。游戏,才刚刚开始。---接下来的日子,
表面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静。林悦不再明目张胆地提陈浩,也不再提去外面“复习”,
但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周末也总以去图书馆、去同学家小组讨论等各种理由外出。
眼神躲闪,和我说话时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敷衍。我知道,地下活动开始了。我没有戳穿,
甚至不再过多询问她的行踪。只是在她又一次声称要去图书馆学习,
背着一个鼓鼓囊囊显然不是装书的背包出门时,我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喂,
是陈浩同学的家长吗?您好,
我是林悦的妈妈……”电话那头是个嗓音粗粝、带着浓浓不耐烦的女人:“谁?林悦?
不认识!你打错了!”“您儿子陈浩,和我女儿林悦是同校同学。”我语气温和,
却不容置疑地继续,“最近两个孩子似乎走得比较近,经常一起……学习。作为家长,
我想我们还是有必要沟通一下,毕竟孩子们都处在关键时期,有些事情,
还是防患于未然比较好。”“啥?学习?”女人嗤笑一声,带着市井的泼辣,
“我家那小兔崽子还会学习?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闺女乐意跟他混,
你管好你自己闺女不就得了?找我干啥?我没空管你们这些破事!”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我嘴角勾起一抹冷嘲。果然,什么样的家庭,养出什么样的儿子。
上辈子我只顾着阻拦林悦,从未想过从陈浩这边入手。现在看来,
这边才是真正的突破口——一个毫无责任心、放任自流的家庭。我不厌其烦,
又一次拨通了那个号码。这次,不等对方开骂,我便快速说道:“陈浩妈妈,
我理解您的想法。但我必须提醒您,如果因为您儿子的原因,影响到我女儿林悦的学习成绩,
甚至导致她考不上大学,我想这个责任,我们双方家庭都负不起。毕竟,女孩子在这方面,
总是更容易受到伤害,无论是名誉上,还是……身体上。”最后几个字,我说得缓慢而清晰。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是更加暴躁的回应:“你威胁我?!我告诉你,
我儿子没那么大本事!你闺女自己不检点,关我儿子屁事!少来烦我!”再次被挂断。
我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并不气恼。种子已经埋下。那个泼辣的女人,
或许不在乎别人家的女儿,但她一定会在乎她儿子会不会惹上“麻烦”,
会不会需要她付出代价。放下手机,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小区里昏黄的路灯。接下来,
该加点料了。我从一个锁着的抽屉深处,翻出一个旧手机,插上一张不记名的电话卡。然后,
我开始编辑短信,收件人号码,是李老师之前无意中提过的、负责学校纪律的政教处主任。
短信内容,是关于陈浩的。时间,地点,
下的一些不大不小、却足够惹人厌烦的“事迹”——比如经常在放学后聚集在校外小巷抽烟,
疑似向低年级学生索要“保护费”上辈子林悦无意中透露过,以及多次无故旷课去网吧,
甚至有一次还和邻校的学生发生过冲突……信息发送,匿名。做完这一切,我取出电话卡,
掰断,冲进马桶。旧手机重新锁回抽屉。几天后,林悦回家时,脸色比上次更加难看,
眼睛红肿,像是哭过。她一言不发,直接钻进房间。我没去问。但我知道,政教处那边,
应该已经开始“关注”陈浩了。他的日子,不会再像以前那么“逍遥”。又过了几天,
我在超市买菜,故意绕到烟酒柜台。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陈浩的母亲,
正拿着一瓶廉价白酒在结账。我推着购物车,状似无意地经过她身边,
然后在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停下脚步,微微蹙眉看着她,
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与“不确定”:“您是……陈浩妈妈?”那女人转过头,
看到是我,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满是戒备和厌烦:“怎么又是你?
”我露出一个无奈又带着几分忧虑的笑容,目光扫过她手里的白酒,
意有所指地轻声道:“没什么,就是……唉,最近学校政教处好像盯上陈浩了,
听说查得挺严的。孩子们这个年纪,正是容易冲动犯错的时候,我们做家长的,
还是得多上心,多约束才行啊。毕竟,真闹出什么事,对谁都不好,您说是不是?”说完,
我不等她反应,推着车径直离开。留下她一个人站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约束?
她会不会约束陈浩,我不在乎。我只要让她知道——她儿子现在的麻烦,可能跟我,跟林悦,
有关。让她把对“麻烦”的厌恶和怒火,转移一部分到她宝贝儿子,
以及……可能给她儿子带来麻烦的“祸水”林悦身上。家庭的压力,学校的压力,双管齐下。
林悦,陈浩。你们自以为坚不可摧的“爱情”,在现实这点微不足道的风雨面前,
能撑多久呢?我很有耐心。等着看。那天超市“偶遇”之后,
我能感觉到水面下的暗流涌动得更加急促了。林悦回家的时间似乎稍微早了一点,
但脾气却愈发暴躁易怒。她房间里的摔打声变得频繁,有时是对着枕头,有时是书本。
和我说话,要么是充满火药味的顶撞,要么就是彻底的、冰冷的沉默。
她脖子上偶尔会多出一些不起眼的小饰品,风格明显不是她以前喜欢的清新少女风,
带着点廉价又刻意的摇滚气息。我知道,那是陈浩给的。她在用这种方式,
微弱地反抗着我无形中收紧的网。我视若无睹,依旧按时准备三餐,放在桌上,她爱吃不吃。
我甚至开始在她面前,用一种平静的,甚至带着点怀念的语气,
跟来家里做客的邻居阿姨当然是我刻意引导的话题聊起:“哎呀,看着现在这些孩子,
就想起我们年轻那时候。那时候也傻,觉得为了所谓的爱情什么都能放弃,
跟家里闹得天翻地覆。后来才知道,柴米油盐,哪一样不是现实?年轻时以为的真爱,
多半是镜花水月,耽误了自己不说,还寒了父母的心。”我说这些话时,
眼角的余光能瞥见林悦紧闭的房门似乎开了一条小缝,她可能正竖着耳朵听。
我知道她听不进去道理,但这些话像沙子,我要一颗一颗地灌进她的耳朵里,积少成多,
总有一天会让她感到不适和怀疑。另一方面,我对陈浩家庭的“骚扰”并未停止。
我不再直接打电话,而是换了个方式。我通过一些旁敲侧击,
拿到了陈浩父亲一个据说同样脾气暴躁、常年在外打零工的男人的联系方式。
在一个他大概率会喝酒的晚上,我用公共电话拨通了他的号码。
我的声音伪装出一种市井妇女的焦急和八卦:“是陈浩爸爸吗?哎呦你快管管你家儿子吧!
天天跟我们小区那女孩搅和在一起,那女孩家里都快急死了!听说女孩成绩都下滑了,
她妈妈都要找上门去了!再不管,闹出点什么事,你们家可是要负责的!”不等他反应,
我就挂断了电话。想象一下,一个本身就在生活重压下充满戾气的男人,
听到这种“麻烦”找上门的消息,尤其是可能涉及到钱和责任的“麻烦”,
他会把怒火倾泻在谁身上?答案不言而喻。学校的“匿名举报”也并未停止。
这次是关于陈浩疑似携带违禁物品比如甩棍之类的小玩意儿进入校园,
以及他在校外参与小额堵伯的信息。这些事真假掺半,但在敏感时期,
足够让政教处把他列为重点观察对象。压力,开始从四面八方汇聚。最先承受不住的,
果然是陈浩。一个周五的晚上,林悦破天荒地没有出门,但一直抱着手机,神色焦躁不安,
手指飞快地打着字,时不时还跑到阳台压低声音打电话。回来时,眼圈总是红红的。终于,
在周六上午,她爆发了。她像一头被困的小兽,冲到我面前,把手机屏幕几乎怼到我脸上,
声音因为愤怒和委屈而尖锐颤抖:“是你!一定又是你!你到底对陈浩家做了什么?!
他爸爸昨天打他了!还骂他是废物,尽会惹麻烦!还说不准他再跟我来往,
说我是……我是祸害!”最后两个字,她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带着难以置信的屈辱。
我放下手里的浇花壶,平静地看着她,甚至微微歪了歪头,
露出一个近乎无辜的表情:“悦悦,你在说什么?我连陈浩家住在哪里都不知道,
能对他家做什么?他父亲教育自己的儿子,或许是因为陈浩自己行为不端,惹父亲生气了呢?
你怎么能把什么都怪到妈妈头上?”“就是你!除了你还有谁!”林悦根本听不进去,
她用力推了我的肩膀一下,虽然不重,但那动作里蕴含的恨意让我心寒,
“你就是要拆散我们!你见不得我高兴!他现在都不怎么理我了,
说压力好大……都是你害的!”“我害的?”我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冷了下来,“林悦,
你搞清楚。让他被他父亲打的,是他自己的行为,不是我这个陌生人。让他被学校盯上的,
是他自己的违纪,不是我。让他感到压力的,
是他自己无法承担你们这段‘感情’可能带来的后果,更不是我。”我一字一顿,
目光锐利地盯着的眼睛:“如果你们所谓的感情,连这点风吹草动都经受不起,那它本身,
就是个笑话。”“你闭嘴!你懂什么!”林悦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着,
“我们的感情是真的!都是你在搞破坏!我恨你!我恨不得没有你这个妈!
”她哭着冲回房间,再次把门摔得震天响。我站在原地,揉了揉被她推过的肩膀,
那里并没有什么痛感。心口的麻木,早已覆盖了物理上的轻微不适。恨我?
比起你上辈子对我做的,这又算得了什么?这只是个开始,我的好女儿。陈浩那边,
压力显然已经奏效。一个自身难保、又得不到家庭支持,还不断被学校找麻烦的混混,
他所谓的“爱情”能有多坚定?尤其是在林悦这边也无法提供任何实质帮助,
反而可能带来更多“麻烦”的情况下。他的疏远和退缩,在我意料之中。而林悦,
她把所有原因都归咎于我,这很好。这能让她暂时不去思考陈浩本身的软弱和不堪。但,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尤其是在她付出了所谓“真心”却得到回避和冷落时,总会发芽的。
我需要做的,就是等待,并且在适当的时候,再轻轻推一把。几天后,机会来了。
林悦忘了带钥匙,中午跑回来拿。我正好在客厅,看到她手机屏幕亮着,
是和陈浩的聊天界面。虽然只是匆匆一瞥,
但我看到了关键信息——陈浩抱怨说他最近手头紧,连烟钱都没了,
暗示林悦能不能“借”点给他。林悦拿了钥匙,神色慌张地跑了。我站在原地,
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看,这就是你“真心对你好”的人。女儿,
妈妈这就让你看得更清楚一点。我走进书房,打开电脑。上辈子,为了找回偷跑的林悦,
我几乎动用了所有关系,也无意中查到过陈浩经常混迹的几个本地网络论坛和游戏账号。
我凭着记忆,尝试登录其中一个本地青少年常去的贴吧。果然,我用一个新注册的账号,
很快就在一个讨论本地学校的帖子下面,
看到了陈浩那个标志性的、带着火星文和非主流符号的ID。他正在跟人抱怨,
说最近倒霉透顶,被家里和学校盯得紧,“马子”指代林悦也帮不上忙,烦死了,
想找人出去“搞点钱花花”。时机正好。我复制了他的ID和发言内容,
再次匿名发送给了政教处主任。这次,加上了“疑似有敲诈勒索或偷窃倾向,
建议重点关注其校外行为”的提示。做完这一切,我关掉电脑。鱼儿已经焦躁不安了,
我再往水里扔块石头。接下来,就等着看,这条名叫陈浩的鱼,会做出什么狗急跳墙的举动。
而我的女儿林悦,当她亲眼看到,她不惜与母亲反目、视若珍宝的“爱情”对象,
究竟是个什么货色时……她那颗被蒙蔽的心,会不会有那么一丝丝的清醒呢?我期待着。
匿名举报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涟漪一圈圈荡开,最终变成了漩涡。
政教处对陈浩的“关注”迅速升级,从之前的谈话警告,变成了实质性的调查。
据说有被他“借”过钱没还的低年级学生,在老师和家长的鼓励下,终于敢站出来指证。
加上他之前那些抽烟、旷课、仪容不整等零零碎碎的违纪行为,数罪并罚,
学校很快给出了处分决定——留校察看。处分公告贴在校门口的宣传栏上,白纸黑字,
异常醒目。这个消息,我是从林悦崩溃的哭喊声中确认的。她几乎是冲进家门的,
书包甩在一边,头发凌乱,眼睛肿得像桃子,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她没像往常一样冲我吼叫,而是直接瘫坐在玄关的地上,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
发出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呜咽。那哭声不像之前带着愤怒和指责,
而是纯粹的、天塌下来的悲伤。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浩哥他……他被开除了怎么办……”她断断续续地抽噎着,
语无伦次。我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拿着抹布,假装在擦拭柜子。心里一片冰封的平静,
甚至有点想笑。留校察看而已,距离开除还有一步之遥,这就受不了了?
上辈子你拔我氧气管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脆弱。“怎么回事?谁被开除了?”我放下抹布,
走过去,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和“关心”,蹲下身,试图扶她起来。“别碰我!
”她猛地挥开我的手,抬起泪眼,那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痛苦,但依旧固执地没有看向我,
仿佛在自言自语,“都是他们逼他的!学校根本不讲道理!
浩哥他只是……只是运气不好……”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为那个混混找借口。我收回手,
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扎人:“运气不好?悦悦,一个学生,
被学校处分,难道不是因为他自己做了违反校规的事情吗?什么时候遵守纪律、好好学习,
也需要靠运气了?”她像是被我的话刺到了痛处,猛地抬起头,
眼神凶狠地瞪着我:“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他压力很大!他需要钱!
他……”“他需要钱,所以就可以勒索低年级同学?”我打断她,语气依旧平静,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事实力量,“他压力大,所以就可以抽烟打架旷课,
把所有责任都推给环境和别人?悦悦,你告诉妈妈,这到底是什么道理?”林悦张了张嘴,
想反驳,却发现所有的辩解在冰冷的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只能重复着:“不是这样的……你不了解他……”“我是不了解他。”我淡淡地说,
“但我了解一个基本的事实:一个连自己行为都无法负责,
需要靠欺负更弱小者来获取满足感和金钱的人,不值得信任,更不配得到你所谓的‘真心’。
”“你胡说!”她尖叫起来,仿佛这样才能捍卫她摇摇欲坠的信念。我没再跟她争辩。
事实胜于雄辩。陈浩的处分公告,就是最响亮的耳光。我转身走开,
留她一个人在玄关的地上哭泣。哭吧,好好哭一场。用眼泪洗洗眼睛,看看你拼命维护的,
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陈浩被处分后,果然更加消沉和暴躁。
据林悦偶尔泄露的只言片语她虽然恨我,但在极度痛苦和困惑时,
还是会不自觉地把家里当成了情绪的宣泄口,陈浩开始频繁抱怨,怨天怨地怨学校怨家庭,
也开始……埋怨林悦。“他说……他说如果不是因为我,
老师也不会那么盯着他……”一次晚饭时,林悦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声音很低,带着哽咽。我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没抬头,
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看,开始了。推卸责任,是这种无能之辈的本能。
当外部压力大到无法承受时,他们就会本能地寻找身边的“软柿子”来捏,来怪罪。
而一直对他死心塌地、甚至不惜与家庭决裂的林悦,无疑成了最合适的甩锅对象。
林悦似乎也没指望我回应,说完就又低下头,默默地吃饭,眼泪却一颗颗掉进碗里。
我没有安慰她。这种认清现实的痛苦,必须她自己去尝,去消化。任何来自我的安慰,
都可能被她扭曲成“看吧,
我妈果然在看我笑话”或者“她就是想让我离开陈浩”的进一步逆反。我只是在几天后,
她又一次因为陈浩的冷言冷语而红着眼睛回家时,状似无意地提起:“对了,悦悦,
我记得你王阿姨家的儿子,去年高考考得不错,上了个重点大学。前几天碰到,
说起他家孩子,说大学里氛围就是不一样,接触的都是积极向上的同学,眼界开阔了很多。
还说打算考研或者出国深造呢。”林悦没吭声,但我知道她听见了。我在她面前,一点点地,
勾勒出另一条路的图景——一条光明、体面、充满希望的路。与她现在深陷的泥潭,
形成鲜明对比。与此同时,陈浩家里的“麻烦”也在升级。
他父亲因为几次接到学校电话和“邻居”的“好心提醒”,觉得颜面尽失,
对陈浩的打骂变本加厉。而他母亲,那个泼辣的女人,在一次被我“偶遇”时,
终于不再是单纯的暴躁,而是带着一种疲惫和怨毒,指桑骂槐地说:“有些女孩子家家,
不自爱,非要缠着别人儿子,搞得家里鸡犬不宁!真是扫把星!”这话,
不知道有没有传到林悦耳朵里。但陈浩对林悦的态度,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差。
从最初的疏远、抱怨,渐渐变成了不耐烦的呵斥和指责。矛盾的火山,
已经积累了足够的能量,只差一个引爆点。这个引爆点,在一个周末的傍晚到来了。
林悦和陈浩在小区附近的一个街角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我“恰好”买菜回来,
远远地看到了这一幕。陈浩梗着脖子,一脸的不耐烦和戾气,指着林悦的鼻子骂:“哭哭哭!
就知道哭!要不是你那个多事的妈,我能这么倒霉?现在好了,留校察看!
老子前途都快没了!你满意了?你除了会给我添麻烦还会什么?”林悦哭得浑身发抖,
想去拉他的胳膊:“浩哥,不是的……我可以跟我妈说……我……”“说你妈!
”陈浩用力甩开她,力道之大,让林悦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滚开!看见你就烦!
以后别来找我了!晦气!”说完,他转身就要走。就在这时,林悦似乎看到了不远处的我。
那一刻,不知道是积压的委屈、被当众羞辱的难堪,还是在我面前最后一丝尊严的崩塌,
让她彻底爆发了。她冲上去,从后面死死抱住陈浩的腰,哭喊着:“陈浩!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为了你跟我妈都闹翻了!你不能不要我!”陈浩被缠得烦躁至极,用力挣扎,
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松开!你个疯婆子!老子叫你松开!真他妈倒霉沾上你!”拉扯间,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不是巴掌。是林悦脖子上那个陈浩送的、廉价的心形项链,
链子被扯断了,掉在地上。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林悦看着地上那枚象征着他们“爱情”的信物,愣住了。陈浩也愣了一下,
随即脸上闪过一抹更加烦躁和厌恶的神情,他啐了一口:“妈的,破玩意儿!”然后,
他再没看林悦一眼,挣脱开,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留下林悦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看着地上那枚在夕阳下反射着廉价光泽的断裂项链,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晚风吹过,
带着凉意。我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菜,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里,没有半分波澜。
看清楚了么,我的女儿。这就是你拼死维护的爱情。
这就是你不惜逼死母亲也要在一起的“良人”。项链断了。你的梦,也该醒了。
那枚断裂的廉价项链,像一根刺,扎在了林悦的心上,也仿佛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和戾气。
她没有去捡,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陈浩消失的方向,过了很久,
才慢慢地、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往家的方向走。她甚至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我,或者说,
她注意到了,但已经无力做出任何反应。那天晚上,她没有吃饭,也没有摔东西,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接下来的日子,林悦变得异常沉默。她不再提陈浩,不再抱怨学校,
甚至不再用仇恨的眼神看我。她按时上学,按时回家,但整个人像一朵迅速枯萎的花,
失去了所有鲜活的气息。她眼神空洞,吃饭机械,和她说话,她也是“嗯”、“哦”地应付,
仿佛灵魂已经抽离。我知道,那场当街的羞辱和抛弃,以及象征物断裂的冲击,
彻底打碎了她为自己构建的爱情幻想。但破碎之后是重建还是彻底沉沦,还未可知。
我不能让她沉沦。或者说,我不能让她以这种消极的方式沉沦。她的痛苦,
必须转化为更有“价值”的东西。于是,在一个周末的下午,我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
走进了她的房间。她正对着窗外发呆,连我进来都没有回头。我把水果放在书桌上,
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离开,而是拉过椅子坐了下来。“悦悦,”我开口,声音平静,
听不出太多情绪,“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她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依旧没有回头。我继续说着,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堪称“柔和”的东西,
但话语的内容却像手术刀:“为一个根本不值得的人,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你觉得有意义吗?他会在意吗?他现在恐怕正想着怎么摆脱你这个‘麻烦’,
怎么去讨好下一个能给他带来好处、或者至少不会给他惹麻烦的女孩子。
”林悦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但她咬着唇,没有哭出声。“你觉得你为了他,跟妈妈闹,
跟学校对抗,就是轰轰烈烈的爱情,就是青春?”我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
只有赤裸裸的现实,“在他眼里,你不过是证明他还有点魅力的工具,
是排解他无聊生活的消遣,甚至是可以索取点零花钱的对象。当你不能提供这些,
反而带来麻烦时,抛弃你,对他来说不需要任何心理负担。
”“别说了……”林悦终于发出声音,带着哭腔,微弱地抗拒。“为什么不说?
”我寸步不让,“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成绩一落千丈,
朋友疏远,老师失望,除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顾影自怜,你还能做什么?而那个陈浩,
他就算被学校开除了,他照样可以混迹街头,找个厂打工,或者继续当他的混混。你呢?
你毁掉的前程,谁赔给你?”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打在她脆弱的神经上。她捂住耳朵,
崩溃地哭出声来:“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行不行!你还要我怎么样!”我要你怎么样?
我要你记住这刻骨铭心的痛,记住这愚蠢付出的代价。我要你把所有的悔恨和不甘,
都变成动力。“知道错了,就拿出行动来。”我的声音依旧冷静,“距离期末考还有一个月,
距离高三还有不到半年。你是想继续这样下去,最后连个像样的大学都考不上,
让你那个‘浩哥’和他那群狐朋狗友看你的笑话,还是想拼一把,把丢掉的东西捡回来,
考个好大学,活出个人样,让所有看不起你、抛弃你的人,将来都高攀不起?”我站起身,
走到她身边,没有碰她,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蜷缩的背影。“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它能换回什么?同情?那个混混的同情值几个钱?还是我的同情?你觉得我现在,
还会同情一个为了那样一个人渣就要死要活的你吗?”这话极其残忍,但我必须说。“林悦,
路是你自己走的,跟头是你自己栽的。现在,要么趴在泥坑里烂掉,要么,自己爬起来。
”说完,我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她的房间。我知道,
这番话会像盐一样撒在她血淋淋的伤口上,会让她痛彻心扉。但唯有这样极致的痛,
才能逼出她骨子里那点仅剩的、属于她曾经优秀过的骄傲和不甘。之后几天,林悦依旧沉默,
但那种沉默不再是死气沉沉,而是带着一种压抑的、紧绷的力量。她开始熬夜,
台灯亮到很晚。她翻出了积灰的练习册,虽然一开始做得极其艰难,错漏百出,
但她没有再扔笔发脾气。她偶尔会看着我,眼神复杂,不再是单纯的恨,
多了许多我看不懂的东西,有探究,有迷茫,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她在恐惧什么?恐惧我这个变得陌生、冷静、甚至冷酷的母亲?我不在乎。我只要结果。
我开始“适时”地提供一些帮助。比如,
把她以前成绩下滑最厉害的数学和物理的补习班资料重新找出来,放在她桌上。比如,
跟她的班主任李老师又通了一次电话,不再是“告状”,而是表示孩子最近似乎想通了,
在学习上很努力,希望老师能多鼓励,适当给予一些学习上的帮助。李老师对此表示欣慰,
并在一次测验后,特意表扬了林悦的进步。那一点点来自外界的、正面的反馈,
像微弱的火苗,暂时驱散了她心头的阴霾。她学习更加拼命了,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她不是在弥补,她是在证明,证明给我看,证明给那个抛弃她的人看,更是证明给她自己看。
期末考试,林悦的成绩虽然距离她曾经的巅峰还有差距,但比起期中那惨不忍睹的分数,
已经有了大幅提升,挤回了班级中游。拿到成绩单那天,她没什么表情,
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久。暑假来临。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是派出所打来的。
说陈浩因为参与街头斗殴,致人轻伤,被拘留了。我放下电话,走到林悦的房间门口,
门没关严。她正坐在书桌前做题。我敲了敲门,她抬起头。我看着她,
平静地转述:“刚派出所来电话,陈浩打架,把人打伤了,拘留。
”林悦握着笔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她的脸色瞬间褪去血色,嘴唇微微翕动,但最终,
什么也没说。她低下头,继续看她的习题册,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但我知道,她听见了。
而且,这最后的消息,像一块沉重的墓石,彻底埋葬了她那段荒唐可悲的过去。
她再没有提起过陈浩这个名字。整个暑假,她都在疯狂地学习,预习高三的课程。
她瘦了很多,眼神却逐渐恢复了锐利,只是那锐利背后,沉淀了一些这个年纪不该有的东西。
也好。疼痛让人成长。而有些教训,必须用鲜血和眼泪来铭记。重生后的第一个回合,
似乎接近尾声。那个曾经为我拔掉氧气管的女儿,此刻正坐在书桌前,
为了一个渺茫的、离开现有环境的未来而拼命。但这,就够了吗?我看着她的背影,
目光幽深。不,远远不够。这才只是开始。把她扳回“正轨”只是第一步。
上辈子那锥心刺骨的背叛,那冰冷的氧气面罩被扯下的绝望……岂是这么容易就能偿还的?
林悦,我的好女儿。好好学,好好考。妈妈为你准备的“美好未来”,还在后面呢。我们,
慢慢来。暑假在笔尖与纸张的摩擦声中,在林悦房间几乎彻夜不熄的台灯光里,悄然流逝。
她像一头沉默的困兽,把自己所有的精力、所有无处安放的情绪,
都发泄在了那些永无止境的公式和题海之中。她不再需要我催促,
甚至比我预想的更加严苛地对待自己。偶尔,我会在深夜起身,
看到她房间门缝下透出的那片固执的光晕,心里没有任何怜惜,
只有一片冰冷的确认——很好,恨和悔,果然是比爱更持久、更强大的动力。高三,
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骤然拉开了帷幕。开学第一天,林悦换上了洗得发白的校服,
背着沉甸甸的书包,眼神里是近乎麻木的坚定。她不再关注身边任何与学习无关的事情,
包括那些对她投来或好奇、或同情、或依旧带着些许鄙夷的目光。她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
而我是岛上唯一的、不受欢迎的看守。我不在意。
我只需要确保这座孤岛朝着我设定的方向漂流。开学一周后,
我再次拨通了班主任李老师的电话。这一次,我的语气不再是担忧或告状,
而是充满了“痛定思痛”后的“恳切”与“配合”。“李老师,真是麻烦您了。暑假里,
我和悦悦深入谈过,孩子自己也意识到之前走错了路,耽误了太多。她现在学习劲头很足,
就是基础落下了不少,心里着急。
我和她爸爸我刻意提了这个不存在的角色以增加说服力商量了,无论如何,这最后一年,
我们做家长的一定全力配合学校,只要对孩子学习有利的,我们一定支持!
也希望老师您能多拉她一把,给她点信心。
”李老师显然对林悦近期的“改过自新”和我的“通情达理”感到欣慰,
连声答应会多关注林悦的学习状态。挂断电话,我面无表情。铺垫已经做好。接下来,
该给林悦的“奋斗”加上更沉重的砝码了。几天后,我以“了解孩子学习情况”为由,
去了学校一趟,特意“偶遇”了李老师。在办公室外的走廊,我压低声音,
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家丑不可外扬”的窘迫:“李老师,不瞒您说,
悦悦这孩子……心思重。上次那件事我含糊地指代陈浩事件对她打击很大,她嘴上不说,
但我看得出来,她憋着一股劲,非要考出个样子来证明自己。我这当妈的,看着她这么拼命,
是又心疼又担心,就怕她压力太大,钻了牛角尖……唉,有时候我真怕她不是为了自己在学,
是为了跟谁赌气,这心态……长久不了啊。
”我成功地给李老师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林悦学习动力不稳定,心态可能有问题,
需要“特别关注”和“正确引导”。果然,之后的日子里,李老师对林悦的“关注”升级了。
不仅仅是学习上的提问和检查,更包括频繁的“谈心”,
语重心长地引导她“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学习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赌气”。
这种过度关注像无形的鞭子,时时抽打着林悦敏感的神经。她不能露出一丝懈怠,
不能有一次失误,否则迎来的就是李老师更加忧心忡忡的“关怀”和“鼓励”。
我看到她眼底的疲惫日益加深,偶尔看向我的眼神里,会飞快地掠过一丝怀疑和质问,
但她没有证据,也无法开口。她只能把这当作是“改邪归正”必须付出的代价,
更加疯狂地压榨自己。与此同时,关于陈浩的消息,像刻意安排好的背景音,
偶尔会飘进她的耳朵里。一次家庭聚会,
戚我提前“无意”中透露过林悦之前交友不慎唏嘘地说起:“咱们小区旁边那个城中村,
老陈家那个小子,听说不是个东西,之前打架被关了吧?放出来还不消停,
好像又把哪个姑娘肚子搞大了,人家家里找上门,闹得不可开交,
赔光了家底……”我当时正给林悦夹菜,感觉到她拿着筷子的手猛地一抖,
一块排骨掉在了桌上。她脸色白了白,随即低下头,默默把排骨捡起来,放进骨碟,
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还有一次,我“随手”把本地社会新闻版块的报纸放在客厅茶几上,
上面有一则不起眼的消息,报道了一起小混混因盗窃摩托车被捕的新闻,虽然用了化名,
但描述的年龄、外貌特征和活动区域,都隐隐指向陈浩。林悦会不会去看,我不确定。
但我需要这些信息像幽灵一样,在她周围盘旋,提醒她曾经差点坠入的是何等肮脏的深渊,
让她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期中考试,林悦的成绩再次大幅提升,进入了班级前列。
李老师在家长会上表扬了她,称她为“迷途知返、知耻后勇”的榜样。站在一群家长中间,
接受着或真或假的恭维,我脸上挂着谦虚而得体的微笑,嘴里说着“都是老师教得好,
孩子自己懂事”,心里却一片冷寂。迷途知返?知耻后勇?不,
这只是恐惧和高压下的应激反应。家长会结束后,我和林悦一前一后走回家。秋日的傍晚,
风已经带了凉意。她走在我前面几步远的地方,背影单薄而僵硬。突然,她停下脚步,
没有回头,声音在风中有些飘忽:“妈。”我脚步一顿:“嗯?
”“你会……去参加我的家长会,真好。”她说完这句,像是用尽了力气,加快脚步,
几乎是小跑着拉开了距离。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单元门洞。
夕阳的余晖给冰冷的楼宇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边。真好?我慢慢抬起手,
看着自己干净修长、却曾无力抓住氧气面罩的手指。是啊,真好。还能站在这里,
亲自为你铺就这条“锦绣前程”。我的女儿,这才到哪里?高三才过去不到一半,
你“赎罪”的路,还长得很。好好享受吧,这被妈妈“精心”规划、不容一丝差池的未来。
高三的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陀螺,在永无止境的考试、排名、讲题中疯狂旋转。
林悦是那个旋转得最狠、最沉默的陀螺。她的成绩稳定在了班级前五,偶尔还能冲进前三,
成了李老师口中“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典型,被拿来教育其他心思浮动的学生。她瘦得厉害,
校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眼下的乌青成了永久性装饰。她不再有任何娱乐活动,
偶尔以前的同学叫她,她也只是摇头。她活成了一个学习机器,而我,是那个手握开关,
偶尔给她紧紧发条的人。我知道,那根弦绷得太紧了。但我需要它绷紧,再绷紧一点。
一模考试前夜,家里安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林悦房间的灯还亮着,
我端着一杯热牛奶,推门进去。她正对着一道复杂的物理题,眉头紧锁,
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我把牛奶放在她手边,她没有抬头,像是没看见。
“明天就考试了,别熬太晚。”我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握着笔的手顿住了,依旧没抬头,喉咙里发出一个极轻的“嗯”。我没有立刻离开,
目光落在她摊开的错题本上,那上面密密麻麻,红黑蓝三色交织,像一幅挣扎的抽象画。
“压力别太大,”我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安慰的意味,“一次模考而已,代表不了什么。
就算考砸了,天也塌不下来。”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有血丝,还有一丝被刺痛般的惊怒。
她最听不得的就是“考砸”这两个字,这仿佛是在否定她这几个月来所有的拼命和“赎罪”。
“我不会考砸的!”她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那就好。
”我迎着她的目光,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又似乎没有,“妈妈相信你。毕竟,
你除了好好学习,考上个好大学,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不是吗?”这话像一根冰冷的针,
精准地扎进了她最敏感、最无助的神经末梢。她瞳孔微缩,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还有一种……被看穿一切伪装后的仓皇。我没再说什么,转身带上了门。关门声轻响,
隔绝了内外。我知道,我那句话比任何鼓励和施压都更有效。她会在考场上拼尽全力的,
不是为了梦想,不是为了未来,只是为了证明她“还有路可走”,
证明她不是只能烂在泥潭里的废物。一模成绩出来,林悦考了班级第二,
年级排名也挤进了前五十。李老师高兴地给我打电话报喜,说照这个势头,
冲刺重点大学很有希望。我在电话这头,语气欣慰:“都是老师您费心了,孩子自己也争气。
”挂断电话,我看着成绩单上那个冰冷的数字和排名,心里没有任何喜悦。
这只是计划中的一步。我要的,远不止于此。寒假短暂得如同一个错觉。
春节的喜庆气氛与高三的压抑格格不入。林悦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年夜饭都吃得心不在焉。
亲戚们的夸赞在她听来,或许更像是一种无声的鞭策。二模、三模……成绩起伏,
但总体稳定在高位。林悦的状态却越来越不对劲,她开始失眠,食欲不振,
有时我会看到她对着镜子发呆,眼神空洞。有一次,我甚至发现她在偷偷抠自己的手指,
指甲边缘被撕扯得血肉模糊。她在崩溃的边缘。而我,需要在她彻底崩溃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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