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玫瑰“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 腻得发齁的声音裹着跑调的颤音，
还混着廉价音响的电流杂音，从KTV包厢门缝里钻出来。“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我攥着两瓶冰啤酒僵在门口，
手心的温度把易拉罐外壁的水珠烘得顺着罐身往下流。
这首被好多小孩用清亮嗓子唱过的童谣，这会儿跟泡在化了的奶油里似的，黏糊糊的，
听得我后脖子汗毛都竖起来了。一推开门，震得耳朵疼的音乐突然就停了。
包厢中间的皮沙发上，歪着个满脸油光的男人，怀里搂着俩穿吊带的姑娘，
手上的钻石手表在黑灯瞎火里泛着冷光。他眯着眼，厚嘴唇撇出一脸嫌弃：“你谁啊？
谁他妈让你进来的？”我举了举啤酒，
冰凉的水汽顺着指尖往皮肤里渗：“您点的常温啤酒换成冰的了，我这就给您放下。
”那油腻男的眼珠浑浑浊浊的，裹着层酒气，直勾勾盯着我。等看清我的脸，
他原本皱成一团的五官立马笑开了，嘴角的口水都快滴下来。胖乎乎的手指冲我勾了勾，
带着不容拒绝的坏劲儿：“你小子长得挺俊啊，过来，坐老子边上，给你介绍俩小妹妹。
”我后背一下子绷得笔直，嗓子像塞了团棉花似的发紧。
强压着胃里的恶心劲儿说：“不好意思，不用了！”包厢里的空气瞬间冻住，
其中一个被搂着、穿银色吊带的女的，脸上的笑尴尬地僵住了。
另一个染着酒红卷发的女的倒反应快，眼睛转了转，笑了一声，
手指跟蝴蝶似的轻轻碰在男人胸口，又娇又嗲地晃了晃：“哎哟张哥！
”她涂着大红指甲油的手指虚指了指我，尾音拉得老长：“他可是霞姐的宝贝儿子，
正儿八经的高材生！哪瞧得上跟我们这些人打交道啊～”话说完，她脸上笑得正好，
可眼里藏着的尖劲儿，既像在帮我解围，又透着点看笑话的意思，直往我这儿瞟。
我嗓子里泛着酸，强压着翻涌的情绪，她嘴里的“霞姐”，就是我妈，
把大半辈子心血都砸在这家KTV里的妈。彩灯在那卷发女身上晃来晃去，
我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整条街没人知道她真名叫啥，但在这聚星院，
没人没听过“玫瑰”这名号。玫瑰的酒红卷发跟瀑布似的，涂着烈焰红唇，
说起情话来甜得能腻死人。只要哪家KTV放出“玫瑰有空”的信儿，
喝醉的客人能把走廊挤得水泄不通。她在各种男人之间打转，赚起钱来顺顺当当，
还赚足了别人的嫉妒眼光。
她身上的标签多了去了：“来者不拒”“给钱就陪”“一夜能卖不少钱”。
骂她最狠的就是“狐狸精”，可那些背后咬牙切齿骂她的同行，
转头就对着镜子学她挑眉的样子。我盯着她的眼睛，不知咋的就屏住了呼吸，
连心跳都漏了一拍。油腻男“切”了一声，胖脸蛋跟着抖了抖，搂着玫瑰的胳膊又紧了紧。
他红通通的眼睛里满是不耐烦，
粗糙的大拇指在玫瑰露着的肩膀上蹭来蹭去：“原来是霞姐的儿子啊，
真是个不懂风情的书呆子。”话还没说完，他带着酒气的嘴就重重砸在玫瑰脸上，
肉乎乎的嘴唇蹭出黏糊糊的水声，在包厢里听得格外刺耳。玫瑰倒像早就习惯了，
轻轻推开他的脸，还笑出了声。那黏腻的口水声和她的笑声，刺得我耳膜疼，
胃里一阵一阵往上翻恶心。我赶紧捂住嘴，转身跟逃似的跑出了包厢。可我没看见，
我走之后，玫瑰眼里的笑慢慢没了，跟个冷冰冰的机器人似的，
应付着油腻男那些恶心的情话。2 落榜刺耳的“滴滴滴滴”声把安静撕得稀碎，
床头闹钟透着冷白色的光——晚上七点又到了。我费劲地睁开黏糊糊的眼皮，
用手指擦了擦眼角没醒透的睡意，刚坐起来，客厅就炸了我妈那尖嗓子。“喂，小琴啊，
你今晚有空没？王哥特意点你陪他……哎哟那太好了！就这么说定，晚上见啊！
” 那黏糊糊的讨好声，跟潮乎乎的苔藓似的，顺着门缝钻进昏暗的房间。“哐哐哐！
”门板被拍得震天响，我妈的声音裹着火气冲进来：“星星！醒了没！赶紧收拾收拾，
去店里帮忙！”我耷拉着头叹了口气，声音软得没力气：“知道了，马上就好。
”门外的拍门声突然停了，换成了跟毒蛇吐信似的碎碎念。“没用的东西，高考考成那样，
让你去店里搭把手还不乐意。”我妈的声音裹着尖刺的怨气：“要不是为了你，
我用得着天天跟那群混混打交道？赔着笑脸、灌着酒，脸都不要了！
”指甲刮得木板墙刺啦响，“我早就跟院里那群女的吹过牛了，说我儿子是考状元的料，
肯定能上清北，结果倒好——”她突然拔高嗓门，
震得我耳朵疼：“你就这么往我心窝子上戳？白眼狼！
”我妈那尖利的骂声跟密集的雨点似的砸在门上，我死死咬着下唇，舌尖尝到了铁锈味儿。
喉咙里却翻涌着不该有的笑意，指甲深深掐进手心，才勉强把那股笑压了回去。
那些关于清北的大话、当状元的指望，在我听来就是个荒唐的笑话。
我就是要亲手撕了她编的虚荣美梦，看她费尽心机堆起来的骄傲，在现实里摔得稀碎。
3 聚星院聚星院里大大小小的KTV，那些彩灯跟闹鬼的星河似的晃来晃去，
血红、幽蓝、暗紫的光在墙上乱蹿。可再亮的霓虹也盖不住那呛人的烟味儿，
烟雾裹着廉价酒水的酸臭味，混着汗味儿、香水味儿，搅成一团让人恶心的雾气，
把整个院子都泡得黏糊糊的。“霞姐来了！”我妈刚走到店门口，
俩画着浓妆的女人立马凑了上来，廉价香水混着烟酒气直往我鼻子里冲。
“哎哟可算把你盼来了！” 那个胖得圆滚滚的女的，笑起来满脸褶子，
手上的金戒指在彩灯下晃得人眼晕。她拽着我妈的手腕，
特意放软了声音撒娇：“霞姐你可得多帮衬帮衬我们啊，来的客人里要是有合适的，
可千万别忘了我们……”她压低声音，眼角挤出来几滴假眼泪：“你说咱们都这岁数了，
再不抓紧赚点钱，以后日子咋过啊！”我妈嫌恶地甩开她的手，
手里的金属钥匙串晃得叮当响。“少在这儿跟我卖惨，” 她利落地把钥匙插进锁孔，
嘴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我哪次没想着拉你们一把？可现在的客人挑得很，
嫌人老、嫌人丑，事儿还多——”“咔哒”一声，门开了。我踩着地上的酒渍走进吧台，
手指熟练地划过开关。一瞬间，整面墙的彩灯“唰”地亮了，霓虹灯管滋滋响。
胖女人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她猛地叉起腰，身上的肉跟着晃了晃：“这能怪我吗？
还不是玫瑰那个贱人！把男人的胃口都养刁了！”旁边那个干瘦的女的立马帮腔，
尖嗓子跟捏着嗓子的猫似的：“就是就是！给点钱就让人又搂又亲的，
咱可干不出那下贱事儿，行情全被她搅坏了！”“呵。”我没忍住笑出了声。这两个女人，
一边骂别人下贱，一边盼着客人点自己，真是把又当又立的德性演到极致了。我笑声还没停，
我妈就甩过来一个淬了冰的眼刀：“你笑什么？杵在那儿当柱子？
还不赶紧去把楼上的包间打扫了！客人马上就到，别耽误我做生意！
”我妈扬手晃了晃钥匙串，金属碰撞声里全是不耐烦。4 警笛时针指到十一点，
聚星院彻底活过来了。左右包厢里的嘶吼声跟要把玻璃撞碎似的，
混着摇骰子的脆响、女人的浪笑。我陷在吧台那张褪了色的皮椅里，
手指无意识地摸着冰凉的台面。窗外的彩灯把人影切成一块一块的，
我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脸，瞳孔里空落落的，啥也装不下，
又好像塞满了这一晚上的吵闹和荒唐。突然，警笛声跟一把淬了冰的刀子似的，
猛地扎破了聚星院的热闹，尖得快把耳膜刮破。我原本模糊的视线一下子聚焦了，
吧台上的玻璃杯都跟着震出细碎的嗡嗡声。“咚咚咚——” 楼梯被踩得好像要塌了，
我妈的高跟鞋声比警笛还急。她刚冲上楼，所有包厢的音响一下子就没声了，
刚才还吵翻天的嘶吼声、碰杯声，立马变成了乱糟糟的脚步声和酒瓶倒地的哐当声。
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来回响，重重砸在我心上，比警笛还让人喘不过气。
我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吧台边，目光越过晃来晃去的人影，紧张地往门口瞅。
警笛声还在我耳朵里响，可看见那抹火红的身影时，声音莫名顿了一下。是玫瑰。
她像是被狂风扯得快散架的火焰似的，跌跌撞撞地朝我跑过来，
卷发乱蓬蓬地贴在汗湿的脖子上。我还没看清她脸上的慌张，她就灵巧地弯下腰钻进了吧台，
带着一身受惊的气息，猛地缩在我腿边，冰凉的手指死死攥着我的裤脚。我刚想低下头问她，
玫瑰却突然抬起脸。她的睫毛被眼泪打湿，黏成了几缕，颤抖的手指在自己嘴边轻轻点了点，
眼里满是惊恐的哀求。我到了嘴边的话一下子卡住了，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吧台边。
我能清楚地感觉到，玫瑰抵在我膝盖上的额头，跟着她急促的呼吸轻轻发抖，
烫得我连呼吸都放轻了。蓝色的警灯在门外闪来闪去，把墙壁照得一会儿亮一会儿暗，
五个穿制服的人影朝我这边走过来。这种只在新闻里见过的场面，
这会儿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越来越近。我还是头一次见这阵仗，
一时间慌得连呼吸都忘了放轻。突然，腿下传来一阵细微的颤抖，我猛地定了定神，
把拳头攥得死紧。原来人在特别慌的时候，反而会因为别人的脆弱，生出想保护对方的念头。
领头的警察已经走到跟前，证件上的金属牌在顶灯直射下泛着冷硬的光，晃得我眼睫毛直颤。
“例行检查，请配合。” 他的声音没一点温度。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嘴比脑子先动了：“警察叔叔，有啥事儿吗？”话刚说出口，
我耳根一下子就烧了——这声“叔叔”喊得又急又傻。领头的警察用带着审视的眼神看着我，
声音冷冷的：“我没见过你，看你年纪不大，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老板呢？
”那声“年纪不大”像根细针，突然扎得我脸发烫。本来想藏着那点没褪掉的青涩，
结果还是被一眼看出来了。我舌头跟打了个结似的，支支吾吾半天没说一句整话。
就在这时候，楼梯口传来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噔噔”地踩在台阶上，像把僵局敲开了。
“哎呦，这不是李警官嘛？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了？” 我妈那还算爽朗的声音飘了下来。
看见妈妈从容不迫的从楼上走下来，脸上不见一丝的惊慌，
有时候真觉得我妈不进演艺圈真是可惜了。李警官看见我妈走了过来，也不再继续问我，
冲着我妈笑了笑说:“霞姐，例行检查，你们只要配合检查就好。
”我妈小跑到吧台前面对李警官说:“配合，我们完全配合，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儿子，
放假了来帮我忙。”我脸色有些不自然的挤出了一抹笑，打了声招呼:“你好，李警官。
”李警官仿佛看穿了我脸色的异常，不动声色的向吧台里面打量，
随后轻轻哼了一声对着我妈说道:“你儿子成年了吗？没有成年的话，
以后尽量不要让他来这种地方。”“他成年了，当然成年了。”随后李警官便不再看我，
带着其他人一起进去检查了起来。三五分钟过后，一群人又乌泱泱的走了出来，
很显然他们一无所获。我妈在门口目送着他们离开，
看到警灯远去之后才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随后愤愤的说:“这群天杀的，
警察来之前也不在群里通知一声，害得老娘跑了两单生意。”确定他们走远之后，
我缓缓的弯下腰小声的对玫瑰说:“他们走了，你现在可以出来了。”“谁啊？
星星你在和谁说话？”我妈一边问一边凑过来，刚到跟前儿，
就见玫瑰慢慢从吧台底下探出头。她声音还发着抖：“他们……他们走远没啊？
”我妈看见从吧台下面钻出来的玫瑰，眼睛都瞪圆了：“你啥时候躲这儿的？我的老天爷！
幸亏今天那伙人没往吧台里来，不然我这摊子，全得让你俩给我毁了！”玫瑰站直身体后，
慌乱的扒拉着自己的头发，样子着实有一些狼狈。和之前艳丽妩媚的她简直大为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