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军在饭馆拍着胸脯保证六万六彩礼一分不少。转头爹妈杀到城里，彩礼当场砍半。
“镶金边的闺女也不值这个价！”赵冬梅冷眼看他演戏，装修款五万照转不误。
直到在数码城撞见张建军搂着穿红裙的林倩买手机。“顶配！必须安排！”民政局离婚那天，
林倩挺着肚子娇声炫耀。“姐姐别难过呀~”赵冬梅从帆布包里掏出枣木算盘，
珠子噼啪作响。“手机一万二，手表八千五，你妈手术费八万三——十五万整，
现金还是欠条？”张建军扑通跪地。“看在我儿子份上...”林倩突然按下手机播放键，
他油腻的声音响彻走廊。“孩子生下来，不是我的正好讹笔大的！
”正文：油腻腻的塑料饭桌上，张建军“啪”一声把一次性筷子拍在桌面上，
震得那碗酸辣粉的汤直晃荡，几点红油溅到了对面赵冬梅的手背上。“冬梅，放心！
”张建军嗓门洪亮，唾沫星子差点飞进赵冬梅碗里，“六万六！彩礼！板上钉钉！
天王老子来了也是这数！”他拍着胸脯，油光锃亮的脑门在饭馆昏黄的灯光下反着光。
赵冬梅没擦手背上的油点，眼睛盯着他，亮得有点灼人。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咚”一声，
砸实了。她没废话，掏出手机，屏幕光映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手指在屏幕上戳了几下，
银行APP打开，转账页面跳出来。“装修款，五万，先拿着。”她声音不高，手指点下去。
张建军兜里的手机“叮咚”一响。他赶紧掏出来，眯眼瞅着屏幕，嘴角猛地咧开，
几乎要扯到耳根，整张脸都在放光，汗珠顺着太阳穴往下淌。“嘿！还是我媳妇儿爽快！
办事儿利索！”他嘿嘿笑着，抓起筷子就去搅他那碗粉，汤汁甩得到处都是。好景不长。
饭桌上那点油光锃亮的保证味儿还没散干净，
张建军爹妈就带着一身呛人的旱烟味和长途车的汽油味，一脚踏进了他那间出租屋。
门刚关上，“咚”一声闷响，张建军爹那顶灰扑扑、沾着泥点的前进帽就压在了玻璃茶几上。
老头的脸皱得像揉烂了的牛皮纸，眼皮耷拉着，声音又干又硬，
带着一股子地里刨食的土腥气：“柱子，”他开口，眼珠子浑浊地转着，不看赵冬梅，
只盯自己儿子，“地里刨食，难！难如上青天！三万三！
咱老张家祖坟冒青烟也就顶天这数了！”他猛地一拍大腿，唾沫喷出来，
“城里闺女是镶了金边还是嵌了玉了？值六万六？金子打的？”旁边，
张建军他妈往那张旧沙发上一瘫，像一袋沉重的粮食倒下去。
她拍着自己肥厚的、裹着廉价化纤裤子的大腿，嗓门尖利地嚎开了：“哎哟喂我的老天爷！
三万三都顶破天了！金贵成这样？是想把俺们老骨头缝里的油都榨干才甘心呐？
”她那双浑浊的眼刀子，嗖嗖地剜着站在一旁的赵冬梅，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和敌意。
张建军缩在墙边那张咯吱响的塑料小凳上，脑袋恨不得缩进肩膀里，
眼睛死死盯着自己那双沾了泥的旧皮鞋，屁都不敢放一个。
出租屋里弥漫着劣质香烟、汗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赵冬梅胸口堵得发慌，
像被人硬塞进一团湿透了的烂棉絮，又冷又沉，压得她喘不过气。那股浊气直往上顶，
顶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她“腾”一下站起来，椅子腿刮过水泥地，
发出“刺啦——”一声刺耳的长响。“我出去透口气！”声音绷得像拉紧的钢丝，又冷又硬。
她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薄外套，撞开门就冲了出去。楼道里浑浊的空气裹着冷风灌进脖子，
也浇不灭心口那把越烧越旺的火。几天后，太阳毒辣辣地晒着水泥地，
蒸腾起一股柏油和灰尘混合的焦糊味。赵冬梅刚跟一个难缠的客户扯完皮，口干舌燥，
只想快点钻进地铁的冷气里。抄近路穿过市中心，
巨大的数码城玻璃幕墙反射着白花花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她下意识眯了下眼，
脚步却猛地钉死在地面上。数码城光亮的玻璃门“哗啦”一声被推开。
张建军搂着个女人黏黏糊糊地挤了出来。那女人一头蓬松的大波浪卷发，
紧身的红裙子勒出夸张的曲线，细高跟踩在瓷砖上“咔、咔、咔”地响，
又脆又刺耳——是林倩，张建军嘴里那个“铁哥们儿”。
赵冬梅的脚底板像是瞬间被滚烫的柏油黏住了，一股寒气却“嗖”地从脊梁骨窜起，
直冲天灵盖。她猛地一闪身，缩进了旁边一个巨大的、冰凉的手机广告牌后面。
金属边框硌着她裸露的胳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林倩整个人像没骨头似的挂在张建军身上，
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戳着橱窗里最新款手机锃亮的屏幕，
又指向旁边柜台里闪着冷光的智能手表，声音甜得发腻，
拖着长长的尾音：“军哥~~你答应人家的嘛！就这套！顶配！黄金搭档！好不好嘛！
”她扭着水蛇腰，晃着张建军的胳膊。张建军侧着脸对着林倩笑，那笑容里的谄媚和得意，
赵冬梅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了。“买！必须买！倩倩看上的，哥说话算数！安排！
”他拍着林倩的手背，另一只手已经摸出了手机准备扫码。赵冬梅胃里猛地一阵翻江倒海，
早上喝的那杯豆浆混着酸水直往喉咙口涌。她死死咬着后槽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里，
留下几个深深的月牙印。没冲出去，就那么死死盯着。盯着张建军用手机扫码付款，
着穿着制服、一脸职业笑容的店员把印着苹果Logo和手表品牌标志的精致纸袋递给林倩，
盯着林倩踮起脚，“叭”地一声，响亮地在张建军油光光的胖脸上亲了一口。她猛地转过身，
背对着那对旁若无人的男女，大口大口地喘气，胸口剧烈起伏。
汗珠子冰凉地顺着鬓角滑进衣领。她抬起灌了铅似的脚，一步，一步，
踩着滚烫的、能烙熟鸡蛋的地面，朝着地铁口的方向挪去。---赵冬梅变了。脸总是绷着，
像挂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往外丝丝冒着冷气。张建军那间租来的、堆满杂物的屋子，
她再也没踏进去一步。手机响，十有八九是张建军的，她瞥一眼屏幕，手指都懒得动。
偶尔接了，那头支支吾吾，不是爹妈要钱就是问装修进度。“嗯。”赵冬梅握着手机，
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听着电话那头熟悉的、心虚的套词，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像是在听隔壁收音机串了台，全是杂音。“随便。”两个字，短得像冰雹，又冷又硬，
砸得电话那头的张建军瞬间哑火。直到那条短信猝不及防地蹦进她眼里，发信人：张建军。
字不多，却像烧红的针，一下扎进她眼底：“明天九点，民政局。带齐证。
”赵冬梅盯着手机屏幕，足足十秒。办公室里键盘的噼啪声、电话铃声、同事的谈笑声，
瞬间模糊退去，只剩下一种空洞的嗡鸣。她慢慢放下鼠标，
手指在冰凉光滑的桌面上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心口像是被一只冰手猛地攥紧，
又倏地松开，空落落地一路坠到胃里，只剩下一片麻木。没回。一个字没打。手机屏幕朝下，
“啪”一声轻响，被她扣在了桌面上。第二天，天是灰扑扑的，像块脏了的旧抹布。
民政局那栋老楼的台阶颜色发白，被无数双脚磨得没了棱角。赵冬梅准时到了，
就站在台阶最下面。浅蓝的旧衬衫洗得有些发白，牛仔裤，脸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涂。
手里捏着个透明的塑料文件袋，户口本、身份证的边角清晰可见，
还有那本颜色刺眼的红本子。风吹乱她额前的碎发，
露出一片光洁的额头和一双过分平静的眼睛，静得像结了冰的深潭。
一辆黄色出租车“嗤”地一声刹在路边，卷起一小股尘土。张建军先从副驾钻了出来，
身上那套不合身的西装皱得像在咸菜缸里腌过。他绕到后座，殷勤地拉开车门，
一只手还装模作样地护在车门框顶上。林倩挺着已经明显隆起的肚子，小心翼翼地探出身来。
还是那条惹眼的红裙子，一只手扶着后腰，脸上挂着一副被宠坏的娇气表情。
张建军的手极其自然地滑下去，稳稳扶住她的胳膊肘，那动作熟练得像排练过无数次。
两人黏黏糊糊地走上台阶，才看见台阶下面站着的赵冬梅。张建军脸上的笑容瞬间冻住，
眼神像受惊的老鼠一样飞快地躲闪，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边的林倩，随即又猛地挺直了腰板，
下巴使劲往上一扬，两个鼻孔里喷出一股短促的气，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的冰锥，
狠狠扎进早晨微凉的空气里：“哟，挺积极啊？挺好，赶紧办完拉倒。”他嘴角扯着，
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你这种斤斤计较、整天掉钱眼里的女人，活该没人要！
耽误老子时间！”林倩立刻像没骨头似的偎进他怀里，厚厚的假睫毛下，
那双眼睛斜斜地扫过赵冬梅，嘴角弯出一个胜利者特有的、带着施舍味道的怜悯弧度。
她那只没扶腰的手，
轻轻地、一下一下抚着自己隆起的肚子——一个无声的、却足以致命的炫耀。
赵冬梅站在那儿，像荒原上孤零零的一棵树。那恶毒的嘲讽一字不落地灌进耳朵，
字字都带着冰碴子。她没看那对姿态亲昵的男女，眼皮垂着，只盯着文件袋里那抹刺眼的红。
感觉不到愤怒，也感觉不到悲伤，只有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沉沉地压下来。真心和算计，
原来可以这样轻易地颠倒黑白。捏着文件袋的手指用力收紧，
塑料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指节绷得泛白。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民政局那扇沉重的、带着磨砂花纹的玻璃门，
在她眼前沉默地敞开着，像个巨大而冰冷的句号。---几个月后，
初秋的风卷着几片枯叶在地上打转，空气里带着点凉飕飕的劲儿。
赵冬梅捏着一张薄薄的体检单，
在市妇幼医院那条永远弥漫着刺鼻消毒水味道的长廊里费力地往前挤。人声嗡嗡地响成一片，
孕妇的呻吟、家属焦急的说话声、小孩尖锐的哭闹声混杂在一起，吵得人脑仁疼。
她刚抽完血，棉签还按在胳膊肘的针眼上，
低着头想快点穿过产科候诊区那片拥挤的“重灾区”。刚抬起眼皮，
脚步就像被钉子钉死在了原地。产科三诊室门口那排蓝色塑料椅上，张建军佝偻着背，
正笨手笨脚地拧着一个保温杯的盖子，手忙脚乱。旁边，
林倩的肚子已经鼓得像塞了个大西瓜，她皱着精心描画过的眉毛，
不耐烦地指挥：“笨死你算了！慢点！水都洒出来了！烫着我你赔得起啊？”声音又尖又利。
张建军嘴里“哦哦”地应着，额头上冒出一层油汗，动作更显慌乱。
赵冬梅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全身的血似乎都冲上了头顶，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狂跳。民政局门口那句“活该没人要”的恶毒嘲讽，
和眼前张建军这副殷勤小心的画面，在她脑子里像两把钝刀，来回拉扯切割。没有半点犹豫。
她攥紧了手里的体检单，指节用力到发白。几步就跨到了那两人面前，
高跟鞋的鞋跟敲在光滑的地砖上，发出“笃、笃、笃”短促而清脆的声响，像是敲响了战鼓。
“哐当！”张建军手里的保温杯盖子掉在地上，滚出去老远。
他像是被电打了一样猛地抬起头，看清来人，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
林倩反应也快，立刻双手护住肚子，警惕地往后缩了缩身子，眼睛瞪得溜圆，像见了鬼。
“…赵冬梅？你…你怎么在这儿？”张建军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木头，
眼神慌乱地瞟向四周。赵冬梅根本没理他。她手腕一抖，
几张打印得密密麻麻的纸“哗啦”一声展开，然后“啪”地一下，直接拍在了张建军的脸上！
纸页纷纷扬扬，飘落一地。“张建军，”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
穿透了走廊里所有的嘈杂喧闹，清晰地扎进每个人的耳朵，“东西，该还了。
”张建军完全懵了，下意识地弯腰想去捡地上散落的纸。旁边的林倩却像被烫到一样，
猛地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尖声叫道：“别碰！脏死了！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赵冬梅冰冷的目光扫过林倩护着肚子的手，
最终钉在张建军那双躲躲闪闪、充满恐惧的小眼睛上：“去年十一月，”她声音平板，
没有任何起伏，“最新款顶配iPhone Pro Max，一万两千块整。
专柜票号XXXX。”脚尖精准地点了点飘落在张建军脚边的一张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