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的雨，总带着一股潮湿的、洗刷一切的味道。有人说那是尘埃落定的气味，也有人说，那是故事开始前，天空深呼吸的声音。三年前，一场不大不小的雨里，喻笙走出了那栋困住她七年的华丽牢笼。她什么都没带走，除了年幼的儿子，和一颗被婚姻磋磨得几乎失去光泽的心。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哭，会闹，会像个弃妇一样歇斯底里。可她没有。她只是撑着一把旧伞，背影平静得像一幅褪色的水墨画。
而那个站在别墅落地窗前的男人，贺停舟，海城商界翻云覆覆雨的帝王，只是冷漠地看着那抹背影消失在雨幕中。他以为，这不过是她又一次欲擒故纵的把戏。他笃定，不出三天，她就会哭着回来求他。
可他等了三天，三个月，三年。
他等来的，不是她的回头，而是一个名为“浮香引”的东方香氛品牌，以燎原之势，席卷了整个时尚圈。它的创始人，叫喻笙。
当他在一场顶级晚宴上，再次看到那个女人时，她站在聚光灯下，自信从容，眉眼间的清冷比三年前的雨还要疏离。那一刻，贺停舟才恍然发觉，他失去的，不是一个附属品，而是一整个世界。于是，又一个雨夜，他抛下所有尊严，跪在了她的楼下，声音嘶哑地哀求。可那扇窗，只为他开了一瞬，又决绝地合上。
雨水冲刷着他的脸，冰冷刺骨。他终于明白，有些东西，一旦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或者说，要找回来，需要付出的代价，远比他想象的要惨烈。
餐桌上，那个蓝色的奶油恐龙歪着头，背上插着六根蜡烛。
火苗跳动着，映着喻晓星亮晶晶的眼睛。他的手紧紧抓着一把小叉子，视线每隔几秒就飘向门口。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喻笙摸了摸儿子的头，声音很轻：“再等一会儿，爸爸在忙。”
她的手机放在一边，屏幕还亮着。最新一条消息来自三小时前。
发信人：贺停舟。
内容：瑶瑶不舒服，我处理完就回。
又是纪瑶。
那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刺，不致命，却总在不经意间扎得人生疼。她是贺停舟的青梅竹马，是需要他时刻呵护的“妹妹”，是他们婚姻里一个永远在场的第三人。
喻笙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结婚纪念日，她的生日，儿子的生日……任何重要的时刻，纪瑶总能精准地“不舒服”。
时钟的指针已经划过晚上十点。
蜡烛的火苗，渐渐矮了下去，蜡油滴落在奶油恐龙的头上，像一滴一滴凝固的眼泪。
喻晓星眼里的光，也一点点暗了。他放下叉子，小声说：“妈妈，我困了。”
“好，我们去睡觉。”喻笙吹灭了蜡烛，抱起儿子。
小小的身体在她怀里蜷缩着，带着委屈的鼻音：“不等爸爸了吗？”
“不等了。”喻笙说。
把他安顿在床上，盖好被子。喻笙回到客厅，一个人坐在冰冷的餐桌前。她看着那个已经不完整的蛋糕，看了很久。
玄关的门锁终于响了。
贺停舟走了进来，他身上那件昂贵的手工定制西装，沾染了一丝不属于这个家的、甜腻的香水气味。他扯了扯领带，脸上带着惯常的疲惫和一丝不耐。
“晓星呢？睡了？”
他扫了一眼桌上的蛋糕，语气像是完成任务：“抱歉，公司临时有急事。我让李助明天给他补一份更大的礼物。”
又是这样。永远是这样。用礼物，用钱，来弥补他所有的缺席。
“贺停舟。”喻笙开口。
她的声音很平，平得像一潭死水，听不出任何波澜。
“嗯？”他心不在焉地应着，正在解开袖扣。
喻笙将一份文件从手边推了出去，纸张滑过光滑的桌面，停在恐龙蛋糕旁边。
“签了它。”
文件最上方是加粗的黑体字：离婚协议书。
贺停舟解袖扣的动作一顿。他抬起头，目光从文件移到她的脸上，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喻笙，你又想玩什么把戏？今天是晓星生日，别闹得太难看。”
他见过她闹的样子。哭过，吵过，砸过东西。每一次，最后都以他的冷漠离去告终。久而久之，她就不闹了。他以为，她学乖了。
喻笙没有回答。
她径直拿起桌上的签字笔，在落款处“女方”的位置，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喻笙。
两个字，利落，清晰，没有丝毫停顿和颤抖。
她放下笔，抬眼看着他。
“我不是在玩把戏，”她说，“我是在通知你。”
贺停舟脸上的嘲讽慢慢凝固了。他盯着她那双过分平静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爱，没有恨，甚至没有一点点不舍。像一泓古井，深不见底，却映不出他的倒影。
一种陌生的恐慌，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强压下这股烦躁，冷笑一声：“喻笙，你别后悔。离开我，你什么都不是。”
他拿起笔，几乎是带着一种报复性的快感，在“男方”的位置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贺停舟。
他把笔用力一扔，发出刺耳的声响。
“财产我已经给你了，这栋别墅，还有卡里的五千万，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以后别再来求我。”
他以为会看到她崩溃，或者哪怕是一丝的动摇。
然而，没有。
喻笙只是站起身，平静地将那份协议书收好，放进自己的包里。
然后，她转身走向客房。几分钟后，拉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走了出来。行李箱旁边，是喻晓星的小书包。
一切都是早就准备好的。
贺停舟的心猛地一沉。
“你要去哪？”他的声音不自觉地绷紧了。
喻笙没有看他，径直走到门口，换上了鞋。
她拉开门，门外的冷风灌了进来，吹乱了她的头发。
她终于回头，看了他最后一眼。
“贺停舟，你的世界太大了，大到装不下我和晓星的一个生日蛋糕。从今以后，我的世界会很小，小到再也容不下你。”
说完，她拉着行李箱，走进了深夜的电梯。
门缓缓合上，隔绝了他的视线。
贺停舟站在原地，客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空气里，还残留着奶油的甜腻和她身上清淡的皂角香。
他突然觉得，这栋住了七年的房子，空得可怕。
他烦躁地拿起手机，想给助理打电话处理后续，却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和喻笙的聊天记录。
最新的一条，还是他三小时前发的那句“瑶瑶不舒服”。
再往上，是昨天。
明天晓星生日，你能早点回来吗？
再往上，是上周。
我爸妈让我们周末回家吃饭。
再往去，是上个月。
贺停舟，我们谈谈吧。
他从未回复过。
一种后知后觉的窒息感，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