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像是被一辆重型卡车反复碾过,又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湿漉漉、纠缠不清的棉花里。颠簸。
无休无止的颠簸,伴随着一种低沉的、令人心悸的轰鸣,不是雷声,
更像是无数人压抑着的、愤怒的咆哮,从四面八方涌来,挤进这狭小又憋闷的空间。
我费力地睁开眼,视线花了半天才聚焦。入眼是晃动的明黄色绸缎,绣着繁复精致的龙纹,
顶棚也是,侧壁也是,营造出一个移动的、奢华的小空间。身下铺着厚厚的软垫,
却依旧能感觉到那来自地面的、毫无缓冲的剧烈颠簸,硌得我浑身骨头都在抗议。
这是……在车上?什么车这么颠?我试图动一下,浑身酸软无力,尤其是脖子,
沉得像是顶了个铅球。我抬手想揉揉额角,指尖触碰到温润的珠翠,冰凉的金属,
还有梳理得一丝不苟、盘绕繁复的发髻。这头发……不是我的。我猛地低头。
身上是一袭极为华丽的宫装长裙,颜色鲜艳,像是揉碎了的霞光,料子滑腻得不可思议,
上面用金线银丝密密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富贵逼人。裙摆有些凌乱,沾了些许尘土。
心脏骤然一缩。这不是拍戏。拍戏没有这么真实的窒息感,
没有车外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的怒吼声。“诛国贼!清君侧!”“杀了那妖妃!
”“杨国忠已伏诛!贵妃祸国,岂能独活!”妖妃?杨国忠?贵妃?几个关键词像是冰锥,
狠狠扎进我混乱的脑海。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让我瞬间手脚冰凉。
不会吧……不可能这么倒霉吧?我猛地扭头,看向这狭小空间里的另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同样明黄常服的男人,年纪不小了,两鬓已经斑白,
眼角嘴角耷拉着深深的皱纹,此刻那张脸上没有丝毫帝王应有的威严,
只有一种被抽空了力气的灰败和一种深可见骨的悲痛。他紧紧攥着我的手,
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他的眼神复杂极了,有依赖,有不舍,有恐惧,
但更多的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浑浊的泪光。“玉环……朕的玉环……”他喃喃着,声音嘶哑,
带着哭腔,“他们……他们逼朕……”玉环。他叫我玉环。再加上这身打扮,这环境,
车外的喊杀声,“杨国忠已伏诛”……我,穿越了。穿成了杨玉环。而且是在马嵬坡!
是在她生命即将终结的这个时间点上!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
让我几乎喘不上气。历史的画面在我脑子里疯狂闪现:白绫,土坡,香消玉殒……不行!
绝对不行!我刚来!我还没活够!谁要替一个一千多年前的女人死啊!
求生欲像是被浇了汽油的火把,轰地一下在我胸腔里燃烧起来,烧得我四肢百骸都滚烫起来,
反而驱散了些许寒意。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疯狂运转。冷静。
杨小环我决定暂时这么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慌的时候。慌就是死路一条。
外面是哗变的军队,宰相杨国忠已经被他们砍了,宰相连皇帝的心腹大臣都敢杀,
这说明军队已经失控,皇帝的权威在这里暂时归零了。他们下一个目标,
毫无疑问就是我这个“红颜祸水”,用来彻底宣泄愤怒和完成“清君侧”仪式的祭品。
车里这个哭哭啼啼的老男人,唐玄宗李隆基,他现在自身难保。看他这副样子,
指望他力挽狂澜保住我,概率无限接近于零。他或许有心,但绝对无力。
在皇权和自身安全受到威胁时,牺牲一个女人,
尤其是牺牲一个已经被定义为“祸水”的女人,对古代帝王来说,几乎是本能选项。
历史书上轻飘飘的“赐死”两个字,背后就是我现在面临的绝境。怎么办?怎么办?
冲出去理论?说我是无辜的?跟一群杀红了眼、认定了你是罪魁祸首的士兵讲道理?
恐怕话没说完就被乱刀分尸了。哀求李隆基?看他这状态,除了抱着我哭,
还能有什么实质性的行动?说不定等我开口求他,他还会觉得是我在逼他,
反而加速他的决定。跑?这车被围得水泄不通,能跑到哪里去?硬的不行,软的不通,
跑又跑不掉……死局?不,任何局面都有一线生机。关键在于找到关键人物和他们的诉求。
外面的叛军是执行者,但他们通常被煽动,真正有话语权的,是他们的首领。是谁?
历史上记载,是禁军统领陈玄礼!陈玄礼……他对李隆基还算有忠诚度,他发动兵变,
主要目的是清除杨国忠这个他们眼中的祸源,并确保接下来的逃亡路程安全,
未必是真的想弑君或者非要弄死贵妃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只是需要给愤怒的军队一个交代,
也需要给皇帝一个台阶下。那么,我的突破口,就在这个陈玄礼和李隆基之间!
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和他们对话的机会。不能是作为待宰的羔羊,
而是作为一个……作为一个能提出新选项的人。可是,我一个突然穿越过来的弱女子,
手无缚鸡之力,凭什么让他们听我说话?凭我长得美?这种情况下,美貌只会死得更快。
我需要筹码。一个足以让他们震惊,让他们愿意暂时放下刀兵的筹码。我下意识地摸索身上,
华美的宫装宽袖里,除了丝帕和香囊,空空如也。绝望再次袭来。
难道真的……就在指尖划过腰间一个硬物的瞬间,我愣了一下。那东西触感冰凉,长方形,
薄薄的,绝对不是这个时代该有的东西。我低头,悄悄掀开一层衣襟,看向腰间。
那里不知何时挂了一个类似锦囊的物件,但材质很奇怪,非布非革。我伸手进去,
摸到了一个更加冰冷光滑、如同琉璃却又轻巧许多的板状物。这是……?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掏出来一点,借着车帘缝隙透进来的光,我看清了。一个巴掌大小,
通体纯黑,像是镜子一样的薄板。
这玩意儿……怎么看怎么像……我试探着用手指在它侧面按了一下。毫无征兆地,
那黑色的板子突然亮了起来,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我瞬间瞪大的眼睛。屏幕!
这绝对是一个电子设备的屏幕!屏幕上没有任何花哨的界面,只有一个简洁无比的图标,
图案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个蓝色的,叠着一块白色方块的PPT图标!
图标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项目解决方案生成器太阳能充电版”。我心脏狂跳,
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老天爷!不,系统大人!你总算没完全放弃我!
虽然给的不是武器,不是法术,是个PPT生成器?!这玩意儿在马嵬坡有什幺用?
给叛军演示幻灯片吗?等等……演示幻灯片?一个极其大胆、荒谬,
却又在绝境中透出一丝光亮的想法,如同闪电般劈中了我的脑海。知识就是力量。
信息就是权力。我这个现代灵魂,最大的优势不就是知道历史走向,
知道那些他们不知道的未来吗?如果……如果我能把这些信息,
用一种他们无法理解、视为“神迹”的方式呈现出来呢?
如果我能把这场单纯的“诛杀妖妃”的泄愤事件,
拔高到“决定大唐未来命运”的战略高度呢?这个平板,就是我表演的舞台!
就在我脑子飞快转动的这几秒钟,车外的喧嚣达到了顶点。“请陛下割爱!以安军心!
”“贵妃不死,六军不发!”声音如同海浪,一波波冲击着銮驾,
也冲击着李隆基那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他攥着我的手抖得更厉害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看上去可怜又可悲。“陛下!陛下!”一个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压力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盖过了部分嘈杂,“臣陈玄礼,恳请陛下以社稷为重,以大局为重!将士们群情激愤,
若不处置贵妃,恐生更大的变故啊!臣……快压不住了!”来了。最后的通牒。
李隆基浑身一颤,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挣扎和痛苦,嘴唇哆嗦着,
那个“准”字似乎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就是现在!我猛地抽回了被他攥住的手。
这个动作出乎他的意料,让他愣了一下。我深吸一口气,
努力压下心脏的狂跳和声音里的颤抖,用尽全身力气,让我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的平静,
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静。“陛下。”我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但字句清晰。
李隆基茫然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是这个反应。不应该是哭泣、哀求或者晕倒吗?
我没有看他,而是微微提高了声音,对着车帘外说道:“陈将军。”外面似乎安静了一瞬,
显然,我这个“妖妃”突然主动开口,也出乎了他们的意料。“陈将军,”我重复了一遍,
语速平稳,“你说将士们群情激愤,说我杨玉环祸国殃民,该杀。”我顿了顿,
感觉到车内车外所有的注意力,无论是惊愕、愤怒还是好奇,都集中到了我身上。“但是,
杀了我,然后呢?”我继续说着,同时手指在平板侧面又按了一下,确保它保持在亮屏状态,
那幽幽的蓝光在略显昏暗的车厢里,应该有些醒目。“杀了我是最简单,最不用动脑子,
也最无法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不过是饮鸩止渴,甚至可能带来更大的祸患。
”车外的陈玄礼没有立刻回应,似乎是在判断我的意图。李隆基也止住了哭泣,
惊疑不定地看着我,又看看我手里那个发光的“镜子”。我抓住这短暂的沉默,
继续说道:“将军是禁军统领,肩负护卫陛下、稳定大局之责。眼下局面,杀了杨国忠,
是清除了一个你们认为的好佞。但军心为何依旧不稳?前路为何依旧迷茫?因为真正的危机,
并非系于我一妇人之身。”我感觉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稳,思路也越来越清晰。对,
就是这样,把他们从“杀贵妃”这个简单的情绪发泄点上,
引导到更复杂、更关乎他们自身利益的现实问题上来。“陈将军,陛下,
”我目光扫过李隆基,他脸上那种熟悉的、属于帝王权衡利弊的表情似乎回来了一点,
“与其在这里为了我一个女人的生死耽搁时间,让真正的危机发酵,不如我们换个方式。
”我握紧了手中的平板,那冰冷的触感给了我一丝底气。“请给我一个机会。
不是作为待死的贵妃,而是作为一个……或许能看清一些你们未曾留意之危机的人。
”我字句清晰,掷地有声:“关于眼下的困局,以及未来的出路,我恰好有一些浅见,
或许可以称之为……上、中、下三策。以及,一份关乎大唐国运的分析报告,
想呈与陛下和将军,共同参详。”车内,是李隆基彻底愣住,仿佛不认识我的眼神。车外,
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不安的马嘶声。我知道,我投下的这颗石子,
已经在这绝望的死水里,激起了第一圈涟漪。陈玄礼会如何反应?
他会给我这个“妖妃”一个陈述“方案”的机会吗?我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但我的背脊,
却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一些。死寂。车外的死寂,
和车内李隆基粗重、混乱的喘息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死死盯着我,
那双刚才还浑浊含泪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惊疑、审视,
还有一丝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希冀。
“玉环……你……”他的嘴唇哆嗦着,声音干涩,“你此言……何意?什么……上中下三策?
什么……分析报告?”他没有立刻斥责我胡言乱语,这就是一个好的开始。看来,
极端的情势和手中这发光的“神物”,确实能撼动固有的认知。我没有立刻回答他,
而是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车帘之外。陈玄礼的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人心悬。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我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也能感觉到后背沁出的冷汗,
正一点点浸湿华贵的宫装。终于,车帘外,那个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带着一种极力压抑下的惊疑和审慎。“贵妃娘娘。”陈玄礼开口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臣,洗耳恭听。”成了!他给了我这个机会!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战栗瞬间席卷了我,让我几乎站立不稳。但我强行压了下去,
我知道,这仅仅是拿到了入场券,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我深吸一口气,
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尽管我的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陈将军深明大义。”我先给他戴了顶高帽,“既然如此,请将军暂且约束部众,
维持好现场秩序。并请移步,与陛下共同商议。此地虽非庙堂,然事急从权,御前会议,
亦可在此召开。”我必须掌握主动权,定义这场对话的性质。这不是乞求,也不是审判,
而是一场关乎国家命运的“御前会议”。而我,是会议的关键发起人和信息提供者。
陈玄礼显然又被我这套“会议流程”给噎了一下。隔着一道车帘,
我几乎能想象出他脸上那错愕、纠结,却又不得不顺着台阶下的表情。“……臣,遵旨。
”片刻的沉默后,他沉声应道。随即,外面传来他压低声音、快速下达命令的声响,
那些嘈杂的、愤怒的吼声渐渐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压抑、更加紧绷的寂静,
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那一刻。车帘被一只微微颤抖的手掀开了一角,
露出高力士那张惨白如纸、写满了惊恐和不解的脸。他看看我,又看看我手中那发光的平板,
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敢说,只是默默地退到一旁。
李隆基似乎也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找回了一点属于帝王的仪态,他整理了一下歪斜的衣冠,
尽管脸色依旧难看,但腰杆下意识地挺直了些。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玉环,
你……你手中此物,是何神异?”他最终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目光死死黏在那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平板上。“陛下稍安。”我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将平板屏幕朝下,轻轻扣在软垫上,遮住了那引人瞩目的光芒。“此乃机缘所致,
暂可充作……嗯,奏对之工具。具体缘由,容后再禀。当务之急,是与陈将军共商对策。
”我不能让他们过早地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平板上,那会让他们把我当成妖怪,
或者把平板当成纯粹的“祥瑞”或“妖物”。我必须让他们意识到,
重要的是我即将说出的“内容”,平板只是承载内容的“工具”。很快,沉重的脚步声靠近,
一个身着甲胄、浑身带着血腥气和肃杀之意的身影,出现在了掀开的车帘之外。陈玄礼。
他大约五十岁上下,面容刚毅,线条硬朗,一双眼睛锐利如鹰,
此刻正带着极度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警惕,先是飞快地扫了一眼车内的状况,
最后那目光如同钉子般,牢牢钉在了我的身上。他没有立刻行礼,而是就那样站着,
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身姿挺拔,带着军人的强硬。
他的眼神里有对“妖妃”固有的厌恶和杀意,但更多的,
是一种被眼前这极不协调的景象所引发的浓重困惑。一个本该哭哭啼啼、引颈就戮的贵妃,
此刻却平静地坐在那里,眼神清亮,姿态甚至带着一种他从未在宫妃身上见过的……镇定?
而她身旁,那个发光的“镜子”虽然被扣着,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
眼前的事情超出了他的理解。“娘娘。”陈玄礼开口,声音干硬,“您有何策,
现在可以说了。”他刻意忽略了坐在一旁的皇帝,显然,在他心中,此刻掌握生杀大权的,
是他和他身后的军队。李隆基的脸色瞬间又难看了几分,但他抿紧了嘴唇,没有发作。
我知道,必须立刻镇住场子。“陈将军,”我迎上他那锐利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
“在陈述具体策略之前,我们首先需要厘清一个问题。我们今日在此,目标究竟是什么?
”陈玄礼眉头紧锁,似乎觉得我问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自然是稳定军心,护卫陛下,
继续西行,以图平叛!”“不错。”我点了点头,“那么,杀了杨玉环,
就能达成这个目标吗?”“至少能平息将士们的怒火!”陈玄礼语气斩钉截铁。
“怒火因何而起?”我追问,“是因为我杨玉环一人吗?还是因为杨国忠专权误国?
因为朝廷腐败?因为安禄山叛乱,大家背井离乡,前途未卜,心中充满了恐惧和愤怒,
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我一连串的问题,让陈玄礼微微一怔。
他显然没有从这个角度去深入思考过。士兵们的情绪是直观的,是被煽动起来的,
而煽动的核心,确实是杨氏兄妹。“娘娘不必巧言令色!”他很快反应过来,语气更冷,
“若非杨家祸国,岂有今日之乱?”“将军所言,部分是事实。”我居然同意了他的观点,
这让他和李隆基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杨国忠确有取死之道。清除他,
是整肃队伍的必要步骤。这一点,将军做得没错。”我这话一出,
陈玄礼脸上的杀气似乎缓和了一丝。没有人不喜欢被认可,哪怕这种认可带着策略性的目的。
“但是,”我话锋一转,“将军,清除一个杨国忠,只是治标。将士们的恐惧和迷茫,
并未消失。杀了杨玉环,或许能暂时压下怒火,但然后呢?
大家就能心安理得、士气高昂地跟着陛下,走向那个未知的、可能充满艰险的西蜀了吗?
”我观察着陈玄礼的表情,他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立刻反驳。这说明,他内心深处,
也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感到忧虑。杀了贵妃,只是完成了“清君侧”的仪式,
并不能解决实际的生存和安全问题。“更何况,”我加重了语气,“将军可曾想过,
杀了杨玉环,可能会带来新的、更致命的危机?”“什么危机?”陈玄礼下意识地问。
李隆基也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我。是时候了。我深吸一口气,
将扣着的平板重新拿了起来,屏幕朝上。那幽蓝的光芒再次映亮了我们三人的脸。
在陈玄礼骤然收缩的瞳孔和几乎要拔刀而出的戒备姿态中,我用手指,
轻轻点开了那个PPT图标。屏幕亮起,跳出一个简洁的界面。
我迅速在虚拟键盘上输入标题——《马嵬坡危局分析与解决方案初版》。“陛下,将军,
”我抬起头,目光扫过他们震惊到失语的脸,“要看清危机,找到出路,
我们首先需要对我们所处的局面,有一个清晰的、全面的认知。”我点开了第一页幻灯片。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简洁的、由直线划分出的四个格子。每个格子里,
ies)威胁 (Threats)这正是现代商业与战略分析中常用的SWOT分析模型!
我用他们能理解的文字,稍微做了解释。“此乃‘四方格析势法’,可助我等厘清当前利弊,
看清潜在凶险与机遇。”我指着屏幕,开始陈述,语速不快,确保他们能跟上。“首先,
是我们的 优势 。”我指向第一个格子,“一,陛下乃天下共主,大唐正统所在,
此乃最大之名分与大义。二,陈将军麾下禁军,虽经哗变,然核心犹在,
仍是眼下最可靠之武装。三,太子与诸皇子并未公开表态反对陛下,皇室内部暂未分裂。
”李隆基听着“优势”,腰杆似乎又挺直了一点。陈玄礼也微微颔首,
这些确实是他们目前还能依仗的底牌。“其次,是我们的 劣势 。”我指向第二个格子,
语气凝重起来,“一,军心涣散,士气低落,哗变即是明证。二,后勤补给几近断绝,
前途漫漫,粮草堪忧。三……”我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李隆基,
他下意识地避开了我的视线。“三,领导层……嗯,即陛下与中枢,威信受损,
决策能力遭到质疑。”我说得比较委婉,但意思他们都懂。
皇帝连自己的女人和大臣都保不住,权威已经扫地。陈玄礼沉默着,脸色阴沉,但没有反驳。
这些都是血淋淋的现实。“再次,是我们的 机会 。”我指向第三个格子,
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引导性,“一,借此危机,可彻底整肃队伍,重塑陛下权威与军纪!
二,若能提出清晰可行的战略,可重聚人心,凝聚力量。三,安禄山叛军看似势大,
然其内部亦有矛盾,并非铁板一块,我等仍有辗转腾挪之空间。”陈玄礼的眼神亮了一下,
显然,“重塑权威”、“重聚人心”说到了他心坎里。作为禁军统领,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队伍能重新稳定下来。“最后,”我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手指移向了第四个格子——威胁。“这才是我们今日需要重点关注的,也是我所说的,
可能比杀我一个女人更重要、更致命的危机!”我刻意停顿,让紧张的气氛发酵。
李隆基和陈玄礼都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了倾身体,目光死死盯住那个格子。我深吸一口气,
用手指在屏幕上,缓缓地、清晰地,写下了第一个词:“安禄山。”这是明面上的威胁,
他们都知道。紧接着,我写下了第二个词:“太子,李亨。”这两个字一出,如同平地惊雷!
李隆基猛地瞪大了眼睛,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你……你胡说什么!
亨儿他……”陈玄礼也是浑身一震,按在刀柄上的手骤然握紧,眼神锐利如刀,
猛地射向我:“娘娘!此言太过!太子乃国本,岂容你……”“将军!
”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声音斩钉截铁,“正因他是国本,在此社稷倾危之际,
他的动向才至关重要!陛下仓皇出幸,太子并未紧随左右!他手中亦有兵马,亦有属官!
将军敢断言,太子此刻,心中别无他想?不会有人怂恿他,效仿古人,‘承继大统,
以安天下’吗?!”我这番话,如同冰冷的匕首,
直接捅破了那层君臣父子之间心照不宣的窗户纸!李隆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软下去,
眼神里充满了被至亲可能背叛的巨大恐惧和痛苦。玄武门之变的阴影,仿佛瞬间笼罩了他。
陈玄礼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是武将,但不是政治白痴。太子在皇帝逃亡时滞留后方,
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敏感且危险的信号!一旦太子在灵武或者其他地方自行登基,
那他们这支“逃亡朝廷”立刻就会失去法统,变成伪朝!到时候,他们这些人,算什么?
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但我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我用手指,在“威胁”一栏里,
写下了第三个词。这个词,让李隆基如同被蝎子蜇了一般,猛地抬起头,
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我写的是:“宦官,李辅国。
”“他……他一个阉人……”李隆基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恐慌。
李辅国是他如今最为宠信的宦官之一!“陛下!”我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沉重,
“正因他是您信任的內侍,常伴左右,知晓机密,更能洞察圣意,也更容易……与外界勾结,
图谋不轨!”我没有直接剧透李辅国未来会软禁他,但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和语气,
已经足够在李隆基心中种下最深切的怀疑和恐惧的种子。陈玄礼的脸色已经变得无比凝重。
他原本以为,清除杨国忠,逼死贵妃,就能解决问题。但现在,
按照我这个“四方格析势法”分析下来,他们面临的威胁,远不止一个安禄山,
更有来自内部,来自储君,来自皇帝亲信的、更加阴险和致命的危机!杀一个贵妃,
在这些潜在的、巨大的政治风险面前,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甚至可能因为逼死贵妃,
进一步损害皇帝本就摇摇欲坠的威信,从而加速内部危机的爆发!
我看着他们两人脸上变幻莫测、最终归于沉重和惊惧的表情,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我收起了平板,那幽蓝的光芒消失,车厢内重新变得昏暗,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和思考,
却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浓烈。“陛下,陈将军,”我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