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外机在三十层高空发出垂死般的嗡鸣,楼下的京藏高速依然流淌着猩红的车灯,像一条永不愈合的伤口横贯北京北五环。
"第十七版。
"我咬着奶茶吸管,塑料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正顺着虎口往下淌。
客户的最新批注弹出来:"要那种五彩斑斓的黑,懂?"我盯着微信对话框里跳动的"正在输入",突然听到窗台传来细微的抓挠声。
这栋回龙观的群租房连阳台都是错层设计,我的窗户卡在隔壁厨房油烟机下方三公分。
此刻一只通体漆黑的野猫正蹲在五厘米宽的窗沿上,琥珀色的瞳孔倒映着电脑蓝光。
它抬起前爪拍了拍玻璃,沾着煤灰的肉垫在防爆膜上印出一朵梅花。
手机突然在桌角震动起来。
阳医院的电子缴费单、人事部群发的架构调整公告——三条信息像三颗子弹同时击穿视网膜。
我伸手去够降压药,却发现药瓶早已见底,只剩下几粒白色药片在瓶底窸窣作响。
指尖触到抽屉深处的硬物。
那个裹着绸布的漆雕镇纸已经褪色,檀木雕成的猫咪只剩半截胡须。
十二岁生日那天的风雪突然灌进鼻腔,父亲在雪地里跪成黑色剪影的姿势,工头把工作台掀翻时飞溅的木屑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金光。
"苏师傅又偷厂里料子!"少年时的我缩在仓库铁门后,看着父亲被踹翻在雪堆里。
他死死护着怀里那块雕到一半的檀木,暗红的血珠顺着冻裂的虎口渗进木纹,在猫咪镇纸的眼睛位置凝成两点朱砂。
电脑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未保存的PSD文件在死机画面中扭曲成漩涡,甲方发来的六十秒语音方阵还在持续轰炸。
我抓住颤抖的右手腕,发现指甲不知何时抠进了左手背,三道月牙状的血痕正在渗出细密血珠。
那只黑猫突然发出凄厉的嚎叫。
整面玻璃窗开始高频震颤,楼体在某种低频震动中摇晃起来。
我扶着桌沿想站起来,膝盖却重重磕在主机箱的金属棱角上。
空调出风口涌出的冷风突然带着铁锈味,显示屏蓝光里浮动着细小的黑色颗粒。
当视网膜捕捉到陆川冲进来的身影时,我的后脑已经撞上了墙角的暖气片。
他工牌上那个漆雕平安扣在应急灯下泛着奇异的光,冲锋衣口袋里露出一角泛黄的工艺图纸。
在彻底坠入黑暗前,我听见金属坠地声——他钥匙串上那柄迷你漆雕刀,正在满地狼藉中滚出细碎的星光。
第二章:X光切片里的心跳声消毒水的气味像一把生锈的解剖刀,沿着鼻腔一路剐蹭到太阳穴。
我睁开眼时,正对着一面布满水渍的天花板,日光灯管里困着两只扑棱的飞蛾。
左手背的留置针连着输液架,淡黄色药液在塑胶管里匀速坠落,像被拉长的琥珀眼泪。
"你醒得比CT机重启还快。
"护士扯开淡蓝色帘子,胸牌在晨光里晃了一下。
周茉——这个名字烫金在亚克力板上,边缘却贴着卡通猫咪贴纸。
她摘掉我的心率监测夹,金属探头残留的体温在床单上洇出人形汗渍。
走廊突然传来轮床的吱呀声。
我支起身子,看见护工推着个少女往3号病房去。
她裹在oversize的黑色卫衣里,左手举着吊瓶支架,右手还在刷短视频。
支架顶端的输液袋摇摇晃晃,折射出的光斑在她苍白的脸上跳华尔兹。
"林小满,二十三岁,胶质母细胞瘤四级。
"周茉在病历本上划拉签字笔,笔尖刮擦纸面的声音让我后槽牙发酸,"今早又逃了增强CT,说辐射会杀死她的抖音粉丝。
"我摸索着找手机,却触到枕头下的硬物。
那个漆雕镇纸不知何时被谁塞在这里,断须猫咪的眼睛正对着床头柜上的心脏造影片。
父亲的影像悬浮在观片灯上,冠状动脉像干涸的河床爬满钙化点。
"你爸在ICU。
"周茉突然按住我想抽造影片的手,"今早他拔了呼吸机插管,用血在护理记录上画了只猫。
"她掏出手机,照片里歪扭的简笔画正在渗出褐色的氧合血红蛋白,尾巴最后一笔拖得太长,像道未愈合的刀口。
观片灯突然熄灭。
走廊传来此起彼伏的仪器警报声,混着某个家属的哭嚎在防火门之间来回碰撞。
我赤脚踩上冰凉的瓷砖,顺着墙根摸到安全通道。
防火门缝隙里漏出的风裹着烟味,还有细微的呜咽声。
推开门时,顶灯应声而亮。
林小满正蜷缩在楼梯转角,卫衣帽子滑下来露出青色的头皮。
她怀里抱着只通体漆黑的野猫,猫尾巴缠着绷带,在荧光灯下泛着诡异的蓝。
"煤球今早被保洁阿姨的拖把砸了。
"她挠着猫下巴,指甲盖上的星空美甲掉了一半,"听说你会用CT片做猫窝?"煤球突然挣开她跳到我脚边,湿润的鼻尖蹭过踝骨,留下带着铁锈味的触感。
我蹲下身时,后腰的淤青撞在楼梯扶手上。
煤球叼着个东西放在我掌心——是半片破碎的造影胶片,边缘还粘着猫毛。
父亲的冠状动脉在残片上蜿蜒,某个分支突然隆起个圆形的光斑。
"心室憩室。
"周茉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
她不知何时出现在防火门边,护士服口袋里探出半截烟盒,"你爸的体检报告早就是满江红,倒是这只猫..."她突然掐住煤球的后颈,"该打疫苗了。
"煤球在她手里炸成毛团,爪子挥过时扯断了周茉的胸牌链子。
卡通猫咪贴纸飘落在我膝头,背面用红笔写着串数字:17:30,地下二层病理科后门。
CT室走廊的电子钟跳到17:25。
我攥着那枚贴纸穿过负压病房区,消毒地胶在脚下发出黏腻的呻吟。
停尸间不锈钢门反光里,我看见自己像个苍白的游魂,病号服袖口露出青紫的针孔。
后门虚掩着,烟味混着福尔马林气息涌出来。
周茉背对着门正在讲电话:"...这批抗癌药走冷链...对,和宠物疫苗混装..."她突然转身,瞳孔在应急灯下收缩成竖线,"好奇害死猫,苏小姐。
"煤球从我身后窜出来撞翻废料箱。
上百张CT胶片瀑布般倾泻,在夕阳里铺成诡异的银河。
我弯腰捡起一张儿童胸片,肋骨间卡着枚生锈的五角星——是十年前流行的那种校服徽章。
"2012年朝阳二小的定制款。
"周茉碾灭烟头,"那孩子吞徽章是为了留住转学的同桌。
"她突然用鞋尖挑起一张胶片,"你爸的造影影像,左心室这个凸起不是憩室。
"胶片被她甩到观片灯上。
放大镜滚过隆起的阴影,我看见父亲的心脏里嵌着个拇指大的漆雕平安扣——和陆川工牌上那个一模一样。
第三章:金线噬罪——在血管里游走的火漆林小满的直播支架卡在消防栓柜门缝里,补光灯将肿瘤科走廊照得惨白。
我蹲在配电箱后面调整GoPro角度,医用胶带缠着的镜头里,煤球正用尾巴卷起一卷金箔纸。
"家人们看好了!"林小满把化疗泵塞进卫衣口袋,举起我连夜赶制的漆雕指甲套,"流浪猫都戴高定美甲了,某些人还在用工业大漆冒充天然漆..."弹幕突然炸开一片举报警告,她笑着把煤球塞给路过的小患者,"宝贝帮姐姐咬开这个。
"金属撕裂声让我的后槽牙发酸。
五岁男孩的乳牙陷进指甲套夹层,藏在里面的区块链芯片沾着唾液,在镜头前闪出幽蓝的光。
弹幕疯狂刷起赛博鲁班锁,观看人数瞬间冲上十万加。
"苏青姐!"林小满突然把自拍杆怼到我面前,"给大家讲讲怎么用ICU监控波形做漆器纹理?"我盯着突然闯入镜头的自己——浮肿的眼皮,结痂的咬痕,病号服领口还沾着父亲咳出的血点。
观片灯从身后斜切过来,将我们钉在冷暖光交界处。
我举起那张嵌着漆雕平安扣的心脏造影片,五十道工序的显微摄影在手机屏上铺开。
弹幕突然静止了三秒,接着疯狂涌出这不是陆川的吊坠吗。
配电箱突然爆出火花。
煤球尖叫着窜上吊顶,爪尖勾断的网线让直播画面瞬间雪花纷飞。
黑暗中有金属摩擦声贴着地砖逼近,我摸到林小满颤抖的手,她掌心的化疗泵正在发烫。
"快走!"周茉的护士鞋跟碾过我脚背,她甩来的病历本拍灭了两只补光灯,"病理科后门,现在!"我拽着林小满滚进污物电梯时,看见三个戴防毒面具的身影正在撬配电箱,他们手套上沾着未干的大漆。
负二层停尸间的备用电源自动启动。
我瘫坐在运尸车轨道上,林小满的化疗泵警报声在金属墙壁间来回折射。
煤球突然从通风管跳下来,嘴里叼着半截烧焦的漆线。
"这是火漆印章的残片。
"我用指甲刮开碳化层,露出底下鎏金的"墨匠坊"篆体logo。
林小满突然剧烈咳嗽,血沫喷在运尸车的防水布上,绽开成诡异的曼陀罗花纹。
周茉踹开铁门时,手里拎着个冷链箱。
"他们往通风系统灌了漆酚。
"她把肾上腺素针扎进林小满大腿,"过敏体质呆在这会全身溃烂。
"冷链箱里整齐码着抗癌药,最下层却压着几盒宠物疫苗。
我摸到冷链箱夹层的凸起。
撕开保温棉,里面是父亲尘肺病的X光片——左肺叶的纤维化阴影里,藏着枚微缩漆雕刀,刀柄刻着陆字划痕。
二十年前的记忆突然穿刺太阳穴,那个总躲在父亲工坊角落削木头的少年,耳后也有道月牙形伤疤。
"苏青!"陆川的吼声混着急救床轮子声由远及近。
他工牌上的平安扣裂了条缝,冲锋衣右袖被扯烂,露出小臂上新鲜的抓痕。
我举起那枚微型漆雕刀时,他瞳孔突然收缩成煤球受惊时的竖线。
金属碰撞声从头顶管道传来。
陆川把我推进停尸柜,柜门合拢前的刹那,我看见他后腰别着的漆雕婚书匣——和父亲私藏的那只一模一样。
三个面具人从天花板降落,手里滴落的漆液在停尸间地砖上蚀出梵文咒语般的纹路。
"闭眼!"陆川的声音隔着柜门闷响。
我听见火石摩擦的爆裂声,接着是混着大漆燃烧的古怪焦香。
煤球在某个角落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哀嚎,林小满的直播手机突然自动开机,满屏弹幕都在刷快报警。
当冷藏柜的低温快要冻僵指尖时,柜门突然被拽开。
陆川满手是血,掌纹被漆液蚀出焦黑沟壑。
他扯断婚书匣的银链塞给我,匣盖弹开的瞬间,掉出张泛黄的工艺图纸——父亲笔迹写着青川二字的设计图,日期停在我出生那天的暴雪夜。
第四章:谎言之熵——在血管里游走的火漆冷藏柜的低温在睫毛上结出冰晶,陆川掌心的血滴在我手背,瞬间凝固成暗红色琥珀。
婚书匣里的图纸被染出斑驳血渍,父亲笔迹晕染成扭曲的蚯蚓,唯有青川二字在雪青色的桑皮纸上倔强地凸起。
"这是你出生时的胎发。
"陆川用染血的指甲挑开图纸夹层,一缕泛金的发丝缠绕着褪色的红绳,"师傅说大漆封存的时间胶囊,要在..."他的声音突然被金属撞击声切断,墨匠坊的面具人正用液压钳撬动停尸间铁门。
煤球突然从通风管俯冲下来,炸开的毛发间抖落无数漆粉。
林小满的直播手机在尸床缝隙里亮起,弹幕疯狂刷着背后有人。
我在晃动的光影里看见周茉的白鞋尖——她正用护士服遮掩着,把冷链箱塞进3号尸柜。
"接住!"陆川突然把我推向运尸轨道。
婚书匣在空中划出抛物线,撞开周茉手中的宠物疫苗盒。
玻璃瓶碎裂的刹那,淡蓝色液体在地面蚀出尘肺病三个篆体凹痕,与父亲X光片的病灶位置完美重合。
我滚进CT废片堆时,摸到张特殊的影像——煤球的胸腔里嵌着枚纽扣电池,金属外壳刻着墨匠坊的暗纹。
林小满的咳嗽声突然从头顶管道传来,苏青姐...煤球的葬礼...要银杏叶形状的骨灰盒..."周茉的高跟鞋碾碎满地冰晶。
她扯开护士服领扣,露出锁骨下方的漆器纹身——正是父亲设计图上消失的青川印章。
"你爸在矿洞刻完这幅图就咯血了。
"她将冷链箱卡进尸柜密码锁,"他临死前说,这该是你和陆川的婚书。
"陆川突然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他的冲锋衣在搏斗中撕裂,后背浮现大片烧伤瘢痕,轮廓竟与漆雕平安扣的裂纹完全一致。
面具人的液压钳擦过他耳际,削断的碎发落在我掌心,露出那道月牙形的旧疤。
"走!"陆川把我甩上运尸车。
滑轮碾过满地抗癌药时,我瞥见冷链箱夹层里的账本——周茉前夫的名字反复出现在记忆数据交易条目下,每条记录都附着片指甲盖大小的漆雕芯片。
煤球突然窜上操控台,利爪拍下紧急制动钮。
运尸车在斜坡尽头急停,惯性把我抛向透明尸袋。
林小满苍白的脸突然隔着塑胶膜贴上来,她耳垂挂着漆雕耳钉,正发出规律的红光。
"是定位器!"陆川扯断耳钉扔进下水道,反光的金属面映出我们交叠的倒影。
他的呼吸喷在我后颈,带着大漆燃烧特有的苦杏仁味。
婚书匣不知何时嵌进了我掌心,檀木纹理正顺着掌纹生长,与皮肤融为一体。
周茉的冷笑从扩音器炸响:"看看你们护着的好姑娘。
"所有观片灯同时亮起,林小满的胸片投影在停尸间墙面——她的肿瘤阴影里藏着微型镜头,正将我们的逃亡直播给八百万观众。
弹幕海啸般淹没了尖叫。
有人认出陆川是十年前漆器造假案的少年犯,有人截图放大我手背的婚书匣纹路,还有人在拍卖周茉撕毁的青川设计图。
煤球突然对镜头亮出利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