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报恩情,我娶了孤女林宛月为妻。婚后三年,日子平淡如水,我同林宛月也算是相敬如宾。
本以为日子就这般平静度过,一个叫云娘的女子激起了我心中的涟漪。我心悦云娘,
可云娘不愿做小,我便私下同林宛月提了和离。这三年来,谢家蒸蒸日上,
我本以为林宛月贪恋富贵,此事要费上一番周折。谁知听完我的话,
林宛月不假思索便说她同意。彼时我沉浸在将要迎娶云娘的喜悦中,只想快快让她下堂。
谁知到头来,最后悔的人也是我自己。1我将林宛月约在京中一处颇为僻静的酒楼。
一则是为了掩人耳目,二则是云娘被我安顿在此处,她怕我对林宛月余情未了,
闹着要亲眼见证我们和离。我怕林宛月闹起来伤着云娘,只好将云娘安排在隔壁厢房,
承诺拿到和离书,会第一时间呈到她手上。约定时间将至,可林宛月还是不见人影,
我心中难免不安。当初云娘说她惦记我们谢家的富贵,定舍不得与我和离,
我还在她面前作保,说林宛月是守信之人,既然同意和离定不会言而无信。就在我坐立不安,
准备出门找她的时候,林宛月终于来了。等了许久,
我心中不免有气:“亏我还说你是个守信之人,你也不看看时辰,我都等你多久了。
”林宛月一如往常沉稳,倒是她的丫鬟坠儿出言不逊:“眼睛瞎了啊,
距你约定的时辰还差一刻钟呢,等不及外面的狐媚子过门了是吧。”坠儿这丫鬟一贯粗鄙,
我早让林宛月把她发卖了,可她怜惜坠儿同她一样孤苦,愣是把她留到现在。
这种粗鄙的丫鬟我们谢家用不起,等下和离书一签,正好一同把她也扔出去。
我正打算和坠儿理论一番,林宛月却抬手叫停,她缓缓从袖口中拿出和离书,
神色坦然道:“莫要误了正事,和离书在此,你看一看,若无问题便签了吧,
我好去官府报备。”明明是我约她来和离,可看她眼下的举措,倒像是她迫不及待了。
罢了罢了,云娘还在等着我,且不和她们主仆二人争论,我拿过和离书粗粗看了一眼,
没发觉什么问题,便签下了姓名。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签下姓名那一刻,
林宛月松了一口气。2到底做了几年的夫妻,虽无感情,
可她痛快和离总算是成全了我和云娘。“你无父无母,如今同我和离也没了依仗,旁的不说,
钱财上我可以给你些保障。”我以为林宛月会感激涕零,
可她仍是那副淡淡的神色:“不必了,谢府的东西我不会要的,
我只将我爹娘备下的嫁妆拿走便是。”林母体弱早逝,林父也在林菀月及笄前旧伤复发过世,
她爹娘能给她备下什么好东西。我只当林宛月是在逞强,罢了罢了,
日后她若是穷困潦倒求到我门上,我再施舍她一些银钱吧。若那时她姿容如旧,
我倒也可以勉为其难,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将她纳为妾室。和离书已签,我二人无话可谈,
林宛月转身欲走,厢房的门却突然被打开了。云娘带着酒菜冲我盈盈一笑,
侧身堵住了林宛月的去路:“姐姐着什么急,云娘备下了酒菜,何不一起用些,
日后怕是用不上这等佳肴了。”我生怕林宛月冲撞了云娘,连忙起身挡在云娘身侧。
“姐什么姐,我家小姐是林家独女,没你这个野妹妹,这些酒菜你就留着给你爹娘上坟用吧,
小姐我们走。”坠儿又口出狂言,往日我看在林宛月的面子上不和她计较,
可这次她冲撞的是云娘,云娘委屈的神色看得我一阵心疼。“林宛月,
你能不能管管你的下人,云娘好意留你们用饭,不要不知好歹。
”我以为林宛月会出口教训坠儿,最不齐也该给云娘赔罪,可她仍是淡淡的,
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想分给我们。“不用饭菜也无妨,稍后我要与谢郎签订婚书,
云娘的家人都在京中,劳烦姐姐做个见证。”到底是云娘识大体,被这般羞辱仍是满脸和善,
我抬起下巴望向林宛月,希望她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可她仍是那副默然的神色,
仿佛云娘与我无关紧要。“我家小姐赶着去官府报备,你们这对狗男女要是想早些成婚,
就给我把路让开,好狗不挡道。”坠儿这丫鬟真是不像话,我准备出手教训她,
云娘抬手拦住了我,微微侧过身去。“既是着急去官府报备,就不耽误姐姐大事了,
还望来日过府上,喝一杯我和谢郎的喜酒。”林宛月不说是也不说否,带着坠儿从容离去,
一直走到转角都没有回头看我,让我心中一阵不快。倒是坠儿回头望了一眼,冲我啐了一口,
嘴里嘟囔着什么,定不是什么好话。如此的无情无义,我打定主意,
若林宛月日后求到我门上,我只会让她做最低贱的通房。3我与云娘在客栈悄悄签下了婚书,
饮下交杯酒,我们便是夫妻了。父亲早年从军,命悬一线之际是林宛月之父出手相救。
他答应林父来日若有难处,必当全力相助,是以林父过世后,父亲便将她接到了家中。
林宛月及笄后,父亲以报恩为名,让我娶她为妻。她是父亲恩人之女,
操持府中大小事宜又是一把好手,深得父母喜爱。我知道若是贸然提出和离,
凭着林父的恩情,爹娘都不会同意此事,这才私下约了林宛月。虽然眼下和离书已签,
我也与云娘签订了婚书,可按照父亲的性子,他若是知晓此事定不会善罢甘休。哎,
只好徐徐图之了。只是可惜委屈了云娘,不能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
只能让她与我在这方小小客栈与我成婚。云娘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
她靠在我怀里柔声劝解:“能与相公结成夫妻,云娘心满意足,旁的那些个虚礼,
云娘不在乎。”真是个傻姑娘,我定要善待她一世:“是我不好,让娘子受此委屈,
我谢临砚对天发誓,日后定要补偿云娘一场盛大的婚礼。”云娘替我倒了一杯酒,
送至我嘴边。“旁的也就罢了,云娘已经是谢家的人了,日后定当孝顺爹娘,好好操持家务,
相公,不如今日就把谢家的铺子交到我手上吧。”这倒是让我为难了,
谢家一向是林宛月在管,爹娘时不时也会过问一二,眼下不是交接的好时机。我稍稍迟疑。
云娘神色便暗淡了许多,我只好折中道:“你刚与我成婚,也不好累着你,
我手下有些文玩铺子,你先拿着练手,待时机成熟,我再向爹娘替你要管家权。
”云娘仍是不满,我只好安排小厮替她买了些许珠宝首饰,又给她买了一个小院子,
这才哄得她重开笑颜。安顿好了云娘,我手上的银两所剩无几,只好先回府上取些。
4我本想着去管事那儿偷偷支些银两便离去,可管事不在府中。
想着林宛月那边应该还有些压箱底的银子,我便转头去了她的院子。
这些日子我忙着与云娘泛舟游玩,已经许久不来她的院中了。
这院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她亲手安置,她刚及笄就与我成婚,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央着我在院子里给她扎了个秋千,初成婚时,我也会推她玩秋千,她那时总叫我“砚哥哥”。
被我娘立了几次规矩,才开始改口唤我相公。如今那秋千还在,只是略显陈旧,
这些年府中的事儿已经够她忙的了,她已经许久不玩秋千了,我自然也不再推她了。
推开房门,屋内空了许多。那些雅致的古玩字画,还有家具摆设不见了,
就连林宛月的千工拔步床都被搬走了。倒是我画的那几幅字画还挂在房中。我在屋里翻了翻,
少了不少东西,不过刚成婚时我送她的那些首饰她倒是没有带走。“惺惺作态。
”如今谢家日子越发好过了,由俭入奢易,由富入俭难,指望她爹娘留给她的那点嫁妆,
不出三日她便要哭着回来求我了。一个扫洒丫鬟端着水盆进来,见到我在微微一愣,
连忙给我请安。“你看着面生的很,大娘子何时离去的,可有留下什么话。”“见过大公子,
奴婢是外院的丫鬟,内院大娘子往日都用她娘家陪嫁的仆役的,
今儿晌午大娘子使唤内院仆役搬走了院中的一些物件,临走又给了奴婢银子,
差奴婢过来打扫,倒是没留下什么话。”居然一句话都没留下,我心头莫名的有些烦躁,
摆摆手让丫鬟出去了。“既然你不识好歹,那我也用不着对你上心了。”我将那些首饰打包,
差了小厮去当铺兑换银两,让他一并去云娘的院子知会一声,
晚上我带她去天香楼用饭听曲儿。5我跟云娘饮酒作乐仍不尽兴,
差了小厮去包了游船准备通宵欢饮。往日不过戌时,林宛月便会使唤人找我回去,
如今没了她约束,爹娘又去临城办事,我正好放纵一番。正饮到尽兴,
府中的小厮一脸难色匆匆而至。“又来了,回去告诉大娘子,我尽兴了自会回去,
让她备下醒酒汤便是。”我喝糊涂了,忘了林宛月已同我和离,敷衍的话语居然脱口而出。
等我说完,我才意识到我如今的娘子是云娘而非林宛月,云娘在我怀中柳眉倒竖,
我又答应给她买一堆珠宝这才将人哄好。哄好云娘,我这才不耐烦问小厮何事。“大公子,
方才船上的酒家传信儿,说您预支的银两不够使了,若还要拿酒,得另附银两。”话音不大,
却刚好落在船中众人耳朵里,霎时便有人起哄:“谢兄难不成是落寞了,若谢兄银两短缺,
小弟可代为支付。”刺耳的话一阵阵传入我耳中,谢家早些年不显,我最恨旁人说我落寞。
“银两不够就去府上支银子,实在不行先记到账上,月底去府上结清便是,
往后这种事无需再来过问,若再因此饶了爷的雅兴,那你也不必干了。”说完,
我又叫人上了几坛子陈年美酒,赢得船上众人一阵儿喝彩。这种陈年美酒上百两银子一坛,
往日我爹娘过寿,林宛月才会着人买上一坛,我想多买几坛撑撑面子,
林宛月总是规劝我不要在乎这些虚名。云娘就不同,她出身京中大户,为人处事落落大方,
总是教我不拘小节,流水的银子花出去,人家才会替你扬名。对此我深以为然,
若不是林宛月如此抠唆,我早已成为城中的贵公子了,府台大人定会将我收至麾下。
哪儿犯得着如今这般苦哈哈读书,为了个秀才的功名挑灯夜读。
6我与云娘是在一场诗会上相识的。林宛月觉得这些诗会并无益处,
不过是一群文人附庸风雅,她让我在府中潜心读书,应对秋闱。我却觉得她是妇人之见,
诗会上不乏见识高远之人,能结交一两好友不说,还能增长见识。她平日事务繁忙,
也不能天天盯着我,得空我便溜出去参加诗会。可惜高山流水,知音却难觅。
我的诗作在诗会一挂就是一天,却无人驻足传唱。那日我仍旧将诗作悬挂,
见无人欣赏便去饮酒了,谁知回来时,诗作上却多了一句评语。
那句评语正好点中了我的心中事,我连忙去问诗会管事,留下评语的是何人。
可管事事忙并未注意到落笔之人,为此我落寞许久。我不死心,
竖日又在诗会上悬挂了自己的新作,本想偶遇落笔之人,结果又因故错过。等我寻来时,
只看到他在我的新作上留下的评语。如此一来一往多日,我终究是按捺不住,在诗作旁留言,
请求留个姓名,好结交一番。这次我终于如愿,除了评语,还多了一个地址。
我寻着地址而去,那里空无一人,却只有一首用我旧作改编的藏头诗,指向一个新的地址。
如此往复多次,我不觉烦躁,反而更起了结交之心,此人定是熟知我的心意,是我的知己。
最后的线索,指向了湖上的一艘小船,另有一艘小船在岸边接引,我刚一上船,船夫便起歌,
他吟唱的正是我的诗作。等我上船后,便发现船上贴满了我的诗作,一路寻至楼上,
云娘正在那里等我,她对我回眸一笑,让我一见倾心。我与云娘畅谈许久,
得知她本是京中才女,母亲过世后,父亲又另纳了继室。那继室歹毒,多次陷害她,
她不堪其扰,央求外家出面,与自己的父亲断了关系,另立了门户。从此天高云淡,
携带仆从云游四海为乐,前些日子偶然看到我的诗作,她大为触动,这才贸然留下了评语。
我怜惜她孤苦无依,又赞许她的才华,便与她成了诗友,我作诗,她帮我改诗,
那些日子我的诗作在城中被众人传唱。云娘的才华让我敬佩,一来二去,我连家都不愿回,
只想天天陪云娘作诗。一个月后,云娘向我请辞,我恳求她多留几日,
她却说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我心知留不住她,便只好备下酒菜为她践行。
那日我多饮了几杯,昏昏沉沉间便不省人事,再睁眼,我居然和云娘一起睡在榻上。
云娘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如今委身于我,她闹着要寻死,我也在那一刻认清自己的心意,
我要迎娶云娘。她是管家出身的小姐,誓死不愿为妾,我想起寡淡又多事的林宛月,
心一狠承诺为她休妻。7我醒来时已是黄昏,昨夜饮酒太多,我又嫌小厮聒噪,
便将他打发下船。是以今日我居然是在甲板上醒来的,微风吹来带着丝丝凉气,
让我愈发头痛欲裂。打开厢房的门,云娘也还未醒来,她在榻上睡得香甜,
白皙的手腕探出锦被,露出一个满翠的镯子。不知为何,我竟然有些怀念林宛月的唠叨,
还有她按照我口味所制,温在炉子上的醒酒汤。若是她在,一定早早使唤人将我找回家去,
还会亲手为我擦洗身子,不至于像今日这般狼狈的躺在甲板上。云娘呓语了一声,
将这些念头扫出我的脑海。谢临砚啊谢临砚,眼下的生活不是你日夜所盼望的吗,
通情达理的娘子,畅谈心事的友人,何必想起那些烦人的往事呢。我随手招来一个仆从,
吩咐他买些醒酒汤来。醒酒汤入口,腹中被暖意包裹好受了些,可我总觉得不是滋味,
这碗醒酒汤没有林宛月做的好喝。其实她做的也没多好喝,可我喝惯了她做的,
总觉得别人做的缺些什么。我将云娘送至她的小院,刚出院门,便被珠宝店的老板拦在路边,
我抬手向他问好欲走,却被他死死拦住。“见过谢大公子,实不相瞒,老朽是找您来要账的。
”“要账,我们谢家同珠宝商行并无生意往来,要什么账。”许是我表情难看了些,
老板陪着笑脸吩咐身后的小厮拿来了账本。“谢公子言重了,本不欲打扰谢公子,
可您家新娶的大娘子这些日子在店内赊了不少账单,小店利薄,还望谢公子海涵。
”往日看他也是个人物,没想到做事情如此的不体面,不过几个珠宝首饰,
居然要到我面前了。我没好气的问他赊欠了多少银子,老板笑着给我比了个八。
“不过区区八百两,稍后便和你结算清楚。”“谢公子说笑了,是八千两。”“八千!!!
”我夺过账本反复查看,这才发现真的是八千两,云娘这些日子成箱成箱的购入珠宝,
这八千还是老板给抹了零头的。白纸黑字抵赖不得,我手上没那么多银两,
只好悻悻向老板告罪,稍后让府上管事去送银子。老板走后,我怒气冲冲返回云娘的小院。
8云娘宿醉初醒,正在丫鬟侍奉下梳洗,我一把抓住她正在试戴朱钗的手腕。“你可是疯了,
怎么买了那么多珠宝首饰,居然足足八千两。”“你可知八千两是我谢家一年的营收。
”云娘放下手中的朱钗美眸含泪:“当日成婚,相公可是承诺云娘喜欢什么尽管去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