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走进了这所被誉为“南城最美校园”的大学。
她的脚步略显疲惫,但眼神里却透着对未来的憧憬,只是眉梢间不经意掠过的一丝忧伤,像是被阳光灼伤的蝉翼,脆弱又隐忍。
校门口的梧桐树在热风中轻轻摇晃,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逸站在树荫下,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人群,却在那一瞬间,被某个身影牢牢吸引。
那是个瘦弱的女孩,碎花裙被汗水浸透,发梢却依然倔强地卷着,像朵在烈日下绽放的雏菊。
他鬼使神差地走上前,接过她手中几乎与行李箱等高的帆布包,“同学,需要帮忙吗?”苏瑶抬起头,撞进一双清澈的眼眸。
那男孩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短裤,却透着令人安心的可靠感。
她脸颊微微泛红,声音细若蚊蝇:“谢谢你。”
林逸却像是被烫到似的,倏地松开行李箱,后退半步。
直到苏瑶踉跄着稳住身形,他才慌忙伸手扶住箱子,指尖触到她冰凉的皮肤,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从那天起,林逸成了苏瑶在大学里的第一个朋友。
他们一起穿过林荫小道,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一起在图书馆的角落占座,苏瑶总爱把借来的书页边角折成小星星,林逸则偷偷在封皮画上憨态可掬的熊猫表情包。
最让苏瑶难忘的,是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林逸不知从哪儿变出两串冰糖葫芦,红艳艳的糖衣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他故意把山楂最大的那串递给苏瑶,自己啃着草莓味的,酸甜的汁水顺着嘴角流下,逗得她咯咯直笑。
直到夕阳染红整条小路,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告别,苏瑶的裙摆上,还别着他悄悄别上的三叶草书签。
某个慵懒的周末,苏瑶在行政楼后的草坪上遇见独自发呆的林逸。
他抱着一把木吉他,指腹无意识地拨弄着琴弦,碎发遮住眼睛,却遮不住眸中翻涌的情绪。
苏瑶轻手轻脚地走近,正要开口,却听见他突然开口唱道:“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沙哑的嗓音混着晚风,像某种温柔的告白。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林逸的歌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转身,撞进她惊讶的视线里,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晕:“我……我报名了校园歌手大赛,你愿意当我的听众吗?”苏瑶还没来得及点头,他已飞快地跑开,只留下一串欢快的脚步声和满草坪跳跃的光斑。
那段时间,南城大学的樱花大道成了他们最常去的地方。
三月底的樱花盛开时,粉白的花瓣落满肩头,像是青春的注脚。
林逸会爬上树梢,摘下最娇艳的几朵别在苏瑶耳畔,而她则用温热的掌心托住他摇晃的腿,轻声笑他:“小心摔下来,我可接不住你。”
直到某个蝉鸣格外聒噪的夜晚,林逸终于鼓起勇气,拦住了正要回宿舍的苏瑶。
月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他深吸一口气,从裤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团:“苏瑶,我喜欢你。”
纸团展开,歪歪扭扭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光:“做我女朋友吧,我带你去吃食堂的烤鱼饭,去看松山湖的日出。”
苏瑶的脸瞬间烧了起来,她慌忙低下头,却撞进他递来的手心。
那掌心温暖而干燥,像夏日里最后一丝清凉。
她听见自己轻声回应:“好啊。”
话音未落,林逸已俯身在她额角印下一个轻吻,惊飞了枝头休憩的夜莺。
从那以后,他们的爱情如同校园里疯长的爬山虎,肆意而张扬。
每天放学后,林逸总会在教学楼后等苏瑶,手里永远带着她喜欢的草莓牛奶和草莓糖。
他会陪她去图书馆的顶楼天台,看夕阳把天空染成蜜桃色,再陪她数着星星下楼。
偶尔有调皮的松鼠从脚边窜过,林逸会突然板起脸,故作严肃地说:“小家伙,这是我的女朋友,下次别随便偷看别人谈恋爱。”
直到某个暴雨突袭的傍晚,林逸在宿舍楼下看到苏瑶抱着书在雨中狂奔。
他冲过去打开伞,却看见她发梢滴落的水珠里,倒映着教学楼玻璃幕墙上的“崇德尚学”四个大字。
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女孩即将开启的,是比他想象中更广阔的世界。
伞面太小,苏瑶的肩头还是被淋湿了。
她冻得瑟瑟发抖,却依然笑着把伞往林逸那边推:“你淋湿了会感冒的。”
林逸看着她冻红的鼻尖,突然很想告诉她,自己已经为她写好了去北欧看极光的攻略,甚至偷偷报了双人滑雪班。
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句:“笨蛋,下次记得带伞。”
那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却把两个年轻的心浇得滚烫。
苏瑶回到宿舍后,在日记本上画了一幅画:雨中的玻璃幕墙、交叠的伞影,还有林逸望向她时,眼底漫过的温柔月光。
她用荧光笔在画旁标注:“2019年6月15日,我的爱情在雨中发芽。”
第二章:骤雨蝉鸣声在七月某个凌晨戛然而止。
林逸接到电话时,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留下潮湿的汗渍。
他记得那晚月光白得瘆人,急诊室的红灯将走廊切割成碎片,消毒水的气味像无数只蚂蚁啃咬着鼻腔。
护士递来的不锈钢托盘里,躺着父亲染血的婚戒和母亲断成两截的翡翠镯子,碎玉在冷光灯下泛着幽幽的绿,像极了苏瑶去年夏天戴的那串琉璃手链。
苏瑶赶到医院时,林逸正蜷缩在太平间外的长椅上。
他衬衫领口沾着干涸的血迹,手背上结痂的伤口像是被什么利器划破的。
她伸手想碰他的肩膀,却被突然爆发的嘶吼震在原地:“别过来!”林逸的瞳孔在走廊顶灯下收缩成针尖,整个人如同困兽般颤抖,“他们不该走那条路的…是我说要吃城南的核桃酥…”雨开始下了。
雨点砸在玻璃天井上的声音像某种古老的计时器,苏瑶隔着两米距离守了他整夜。
凌晨三点四十七分,林逸突然抓起她带来的保温桶,机械地把鸡汤灌进喉咙。
滚烫的汤汁顺着下巴流到锁骨,在皮肤上烫出浅红的印记,他却仿佛失去了痛觉神经。
葬礼那天,林逸站在黑白遗像前,看着父亲生前最爱的君子兰在暴雨中被打得七零八落。
苏瑶穿着他送的浅蓝连衣裙站在伞下,裙摆被泥水溅出星星点点的污渍。
当司仪念到"孝子林逸"时,他突然转身冲进雨幕,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碎满地白菊。
苏瑶追到墓园后墙时,发现他正用拳头捶打粗粝的石壁,指节血肉模糊地嵌着青苔碎屑。
“他们说监控显示刹车片有问题…”林逸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像是从深水里浮起的泡沫,“上周我明明提醒过爸该去保养了…他总说等忙完这单生意…”苏瑶从背后抱住他时,感受到他脊柱在湿透的衬衫下剧烈震颤。
这个曾经在樱花树下笑得没心没肺的男孩,此刻浑身散发着腐朽木头的潮湿气息。
她把手覆在他手背上,试图阻止他继续自残,却被他猛地甩开。
后腰撞上墓碑的钝痛让她眼前发黑,而林逸的眼神比墓碑上的雨水更冷:“你根本不懂…你永远都不会懂…”从那天起,林逸开始整夜整夜失眠。
苏瑶偷偷翻过他宿舍的垃圾桶,里面堆满空了的安眠药盒和捏扁的啤酒罐。
有天傍晚,她带着熬了四小时的莲藕排骨汤去敲他的门,隔着门板听见吉他被砸在墙上的巨响。
六弦琴的余震里,他的声音像生锈的刀片:“我说了别管我!”深秋的梧桐叶铺满小路时,林逸开始频繁出入律师事务所。
苏瑶在行政楼前拦住他,发现他眼下泛着浓重的青黑,原本清澈的眼底结着蛛网般的血丝。
“这些材料要送去鉴定中心。”
他晃了晃手里的文件袋,牛皮纸封口处渗出暗褐色的痕迹——是咖啡渍,还是干涸的血?苏瑶不敢细想。
初雪飘落的那天,苏瑶在图书馆发现林逸蜷缩在古籍区的角落里。
他面前摊着本《道路交通事故鉴定实务》,书页间夹着现场照片的复印件。
她看见扭曲的护栏钢筋贯穿挡风玻璃,副驾驶座上散落着母亲的手提包,包口露出半截没织完的毛线围巾——和林逸去年冬天戴的那条一模一样。
“别看了…”苏瑶伸手要合上书本,却被林逸钳住手腕。
他的力道大得惊人,腕骨传来的剧痛让她倒抽冷气。
“你看这个刹车盘磨损纹路!”他指着照片的手指神经质地颤抖,“正常使用寿命应该是五年,可他们去年才换的新配件…”暖气出风口发出轻微的嗡鸣,苏瑶突然发现他右手小指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
上周篮球赛的淤青还没消退,新添的伤口又爬上指节。
她轻轻把温热的奶茶推过去,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在桌面洇开一小片阴影:“先喝点东西好不好?”奶茶被打翻的瞬间,滚烫的液体溅上她的羊毛裙。
林逸像被烫伤般跳起来,文件袋里的照片雪花般散落一地。
他蹲下身疯狂捡拾纸片的模样,让苏瑶想起葬礼那日被暴雨打落的白菊。
“离我远点!”他的嘶吼引来管理员的目光,“你每天摆出这副救世主的姿态给谁看?你以为送汤送药就能让我好起来?”苏瑶看着自己精心准备的便当盒滚到墙角,腌萝卜和玉子烧从裂缝里挤出来,在瓷砖上画出滑稽的图案。
那晚的雪下得绵密,苏瑶在宿舍楼下等到宵禁铃响。
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雪粒在睫毛上凝成细小的冰晶。
当林逸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路口时,她小跑着迎上去,却在看清他手里拎着的威士忌酒瓶时刹住脚步。
“我们分手吧。”
林逸的声音比积雪更冷。
酒气混着烟草味扑面而来,苏瑶注意到他指间夹着的烟是以前最讨厌的薄荷爆珠。
雪落在她发烫的眼皮上,融化成刺痛的水痕。
“为什么…上周你还说想吃我做的咖喱饭…”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绷到极限的琴弦。
林逸后退半步,避开她伸出的手。
“我查了行车记录仪。”
他的喉结在月光下滚动,“车祸那天,他们本来要去参加你的生日宴。”
酒瓶砸在树干上的脆响惊飞了栖鸟,玻璃碎片映出无数个扭曲的月亮,“现在你每对我笑一次,都像在提醒我…是我害死了他们…”苏瑶的耳畔响起尖锐的嗡鸣。
她想起生日那天,林逸父母特意绕路买的草莓蛋糕在车祸现场支离破碎,奶油混着血迹渗进柏油路面的裂缝。
原来那些甜蜜的期待,早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发酵成致命的毒药。
“不是你的错…”她试图抓住他的衣角,却扑了个空。
林逸转身走进风雪,驼色大衣的残影渐渐被夜色吞没。
苏瑶跪坐在雪地里,看着掌心的雪粒融成冰冷的水,忽然想起去年初雪时,他曾把她的手揣进自己口袋,笑着说要当一辈子的人形暖炉。
宿舍楼的灯一盏盏熄灭,她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砸在雪地上。
那些被体温焐热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