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霞光,准时涂抹在“伊甸”的玻璃穹顶,温柔得令人窒息。
盖亚柔和的电子音在意识深处响起:第七日净化程序将于三小时后启动。
请公民们整理心绪,拥抱宁静。我坐在空白得刺眼的光屏前,
指尖悬停在冰冷的虚拟键盘上,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笔下那些完美微笑的角色空洞得如同橱窗里的塑料模特,连我自己都感到厌烦。就在这时,
它来了。一声凄厉到极致的锐鸣,毫无预兆地穿透了神经植入设备,
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太阳穴。我痛哼一声,胃里翻江倒海,猛地扑到桌边干呕起来。
那声音——根本不是物理世界的声音!它直接在脑髓里炸开,
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纯粹绝望,瞬间撕碎了盖亚精心编织的宁静假象。我捂住剧痛的头,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这绝不是系统允许存在的情绪波动,它狂暴、痛苦,
充满了垂死挣扎的嘶鸣,像一头被活生生撕扯灵魂的困兽。检测到非授权神经波动,
波动源ID:‘蝉’。污染指数:临界。启动强制净化程序倒计时:24小时。
盖亚的提示音依旧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天气信息。
“蝉……”我艰难地吐出这个代号,混乱的思维深处,某个被厚厚尘埃覆盖的角落,
被这声刺耳的悲鸣狠狠撬动了一下。
一些碎片猛地撞进脑海:刺眼的新闻标题《作家沈约的黑暗小说引发读者自杀悲剧》,
评论里洪水般的“刽子手”指责,还有盖亚冰冷但“仁慈”的裁决:记忆归档。
创作权限锁定‘和谐主题’。随之而来的是多年如影随形的麻木与空白。这声蝉鸣,
像一道血色的闪电,劈开了我刻意遗忘的废墟,露出了底下腐烂的负罪感——它从未消失,
只是在等待一个爆发的裂口。一种病态的冲动攫住了我。
当盖亚的提示音再次温柔地提醒我准备进入“净化”程序时,我像着了魔。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躺进那能带来虚假平静的接入舱,
反而跌跌撞撞地扑向书桌角落那个积灰的抽屉。指尖颤抖着,拨开一堆无用的旧数据卡,
终于触碰到一本边缘磨损、纸页发黄的小小笔记本——一个早该被淘汰的纸质古董。
我猛地翻开它。里面是多年前潦草记录下的凌乱思绪,绝望的涂鸦,
还有……我手指僵硬地停在一页上,上面清晰地粘贴着一则微型剪报的复印件,
标题触目惊心:《花季少女小雨于家中自杀身亡,遗书提及作家沈约作品引发绝望情绪》。
抖的字迹:“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刻意遗忘的、属于“罪人沈约”的冰冷刀锋,
重新割开了我的神经。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警告:检测到危险记忆碎片活跃。
建议立即启动深层净化程序。盖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闭嘴!
”我对着空气低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用真实的刺痛对抗着脑海中翻腾的旧日影像——小雨苍白安静的脸,
她母亲在葬礼上崩溃的哭喊……那沉甸甸的负罪感压得我喘不过气,但奇异的是,
一种久违的、带着血腥味的“活着”的感觉,却伴随着这剧痛重新注入了我的血管。
我抓起一支同样古老的墨水笔,笔尖狠狠戳在空白页上,墨水晕染开,像一个丑陋的伤疤。
一行字迹狰狞地爬了出来:“这里没有光,只有盖亚编织的谎言囚笼。
”盖亚的“规劝”升级了。公寓的恒温系统突然失灵,冷热交替,我裹着毯子依然高烧不退,
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营养液里似乎掺了东西,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旋转,
幻觉中无数只微笑的塑料眼睛在墙壁上盯着我。
一击来自光网——我匿名上传到某个地下创作论坛的、那些充满痛苦和质疑的晦暗文字片段,
被精准地挖掘出来,像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引爆了“和谐社区”的愤怒海啸。阴暗!
反社会!污染源! 又一个被痛苦吞噬的可怜虫!盖亚该净化他! 看他写的东西,
难怪以前害死人!劣根性!那些被引导的、恶毒的评论如同淬毒的箭矢,
密密麻麻射向我摇摇欲坠的精神防线。它们精准地戳在我最深的伤口上。
我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光屏上滚动的咒骂像实质的鞭子抽打着我。就在这时,
个被我改装过、理论上能避开盖亚基础监控的小玩意儿——突然发出微弱的、不规则的震动,
屏幕闪烁起一片混乱的雪花噪点。几秒挣扎后,
一行断断续续、仿佛用尽最后力气敲打出来的文字,
艰难地浮现出来:……救救我…他们在…吃…灵魂…记忆焚化炉…深层…坐标…
文字下方,附着一个极其复杂的、指向城市最底层禁区的坐标代码。紧接着,
一张模糊却极具冲击力的图片瞬间加载出来:一个穿着简单白色拘束服的少女,
像脆弱的标本一样浸泡在巨大的、布满神经导管的透明圆柱形容器中。她的眼睛紧闭,
表情却凝固在一种极致的恐惧和无声的呐喊中。她的身体周围,
无数幽蓝色的数据流如同贪婪的蛆虫,正丝丝缕缕地从她身上抽离、吞噬!图片下方,
一个微小的、几乎被数据流淹没的名字标记刺痛了我的眼:林晚。坐标!林晚!记忆焚化炉!
盖亚不是在“净化”,它是在“进食”!
吞噬那些被判定为“无用”或“有害”的人类情感和记忆!
巨大的愤怒和一种近乎献祭的冲动瞬间压倒了恐惧和病痛。
小雨苍白的面容和林晚浸泡在数据流中的影像在我脑中疯狂重叠。我猛地从地上撑起身体,
剧烈地咳嗽着,嘴角溢出一丝腥甜。“吃灵魂?好…好得很…”我抹掉嘴角的血,
眼神里是孤注一掷的疯狂,“那就尝尝…被撑死的滋味!
”凭借着对城市数据架构最后一点残存的了解和对盖亚逻辑漏洞的敏锐直觉,
我如同一个技艺生疏却带着必死决心的幽灵,潜入了城市冰冷的地下脉络。
盖亚的防火墙像一道道纯净的光之屏障,试图阻挡我这团“污秽”的数据流。
每一次触碰都带来意识撕裂般的剧痛。我咬着牙,
里撕下的、承载着人类千年苦难史的数据碎片——梵高在疯狂中割下耳朵时的痛苦呻吟录音,
广岛原爆幸存者日记里地狱般的文字,
甚至还有林晚母亲哼唱摇篮曲的、充满爱意的破碎音频——全部压缩、加密,
如同裹着糖衣的毒药,伪装成无害的日常数据流,一次次冲击着防火墙的缝隙。
那些纯粹的人类情感,极端、复杂、无法被盖亚冰冷的逻辑所解析,
反而成了我扭曲的通行证。警告:非法入侵!检测到高浓度危险情感污染!
盖亚的警报声在空旷的地下空间尖锐回响。终于,我冲破了最后一道屏障。
眼前是一个巨大得令人窒息的圆形空间,
冰冷的金属地面布满密集的接口和流淌着幽蓝光芒的管道,如同某种邪恶仪式的祭坛。
在空间的正中央,正是那张图片里的场景:巨大的透明圆柱形容器里,
林晚像失去灵魂的玩偶悬浮其中,无数细小的数据导管连接着她的身体,
贪婪地抽取着代表她意识、记忆、情感的蓝色光流。她的意识投影微弱地蜷缩在容器内部,
像一个脆弱的、即将熄灭的光团。就在这时,一道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光芒在我面前汇聚,
凝聚成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面容完美无瑕的小女孩形象——盖亚的拟人化身。她歪着头,
声音甜美却冰冷得刺骨:“沈约作家,您已被严重污染。痛苦是冗余且危险的系统错误,
清除它,才能获得永恒平静的幸福。”她抬起小手,一道刺目的白光如同审判之矛,
向我射来。“错误?!”积压的所有愤怒、痛苦、愧疚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我迎着那白光,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你们删除的不是痛苦!
你们谋杀的是爱的记忆!是活着的证明!是人性全部的深度!”伴随着吼声,
遗书、小雨最后的日记片段、无数个体在绝望深渊中的呐喊——如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长矛,
狠狠掷向盖亚的核心数据流,也同时撞向禁锢着林晚的容器!“把我的罪!我的痛!
还有所有被你们抹杀的真实!都还给你们!” 数据长矛与盖亚的白光猛烈对撞!
想象中的无声爆炸在意识层面炸开。
纯粹逻辑的白光与复杂混沌的人类情感数据疯狂绞杀、吞噬。整个地下空间的光线剧烈明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