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冷宫，七岁还不识糖葫芦滋味。
＞那夜暴雨，我拖回个浑身是血的少年。
＞笨手笨脚撕了唯一完好的里衣给他包扎。
＞次日东宫震怒，全城搜捕敌国质子。
＞我守着高烧不退的少年，用冷水浸透的破布给他降温。
＞他腰间的龙纹玉佩烫得吓人。
＞第三日，父皇踹开冷宫破门，身后跟着黑压压的御林军。
＞他盯着我染血的衣襟，声音发颤：“谁伤了你？”
＞我懵懂指向草堆里的少年：“他流血，我给裹的。”
＞父皇一把抱起我，用龙袍擦我脏兮兮的脸：“好孩子，跟爹回家。”
＞后来宫宴上，太子哥哥剥葡萄，皇后娘娘喂甜汤。
＞敌国质子成了我的专属护卫。
＞父皇揉着我脑袋宣布：“昭昭是朕的福星。”
＞只有赵临知道，那夜是我用冻僵的小手，把他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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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砸在冷宫残缺的瓦片上，声音大得像是要把这摇摇欲坠的屋顶彻底捶烂。我缩在角落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破得露出脏污棉絮的薄被根本挡不住四面八方钻进来的寒意。风从糊着破纸的窗棂缝隙里呜呜地灌进来，吹得桌上那盏油灯的火苗疯狂跳动，影子在斑驳掉皮的墙上张牙舞爪。
墙角又开始渗水了，一滴，两滴，砸在下方一只豁了口的破碗里，发出沉闷单调的“咚、咚”声。我盯着那水痕蜿蜒的墙壁，上面爬满了墨绿色的霉斑，像一幅永远看不完的、丑陋的地图。我伸出冻得有些麻木的手指，顺着那湿冷的痕迹，慢吞吞地画着，心里默默地数着数，想熬过这漫长得没有尽头的雨夜。
数到一百零三的时候，外面猛地炸开一声巨响，盖过了所有的风雨声。
咚！
像是有什么极沉重的东西狠狠砸在了院里的泥地上。
我的心也跟着那声音猛地一跳，差点从喉咙里蹦出来。油灯的火苗剧烈地晃了一下，差点熄灭。
是什么？是屋顶塌了更大一块？还是院墙倒了？我竖起耳朵，除了哗哗的雨声，风声，碗里单调的滴水声，再没有别的动静。可刚才那一声闷响，绝对不是错觉。
冷宫里除了我，就只有偶尔会溜进来的野猫，或者迷路的老鼠。可野猫老鼠弄不出那么大的动静。一股说不清的、混杂着害怕和一点点好奇的情绪，像小虫子一样在我心里慢慢爬。我抱着膝盖，把自己缩得更紧，眼睛死死盯着那扇被风吹得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木门。
外面只有无边的雨幕和黑暗。
时间一点点过去，那被巨响惊散的困意又慢慢爬上来。也许……就是风吹落了什么东西吧？一块瓦片？一根树枝？我迷迷糊糊地想，眼皮开始打架。在这地方，能安安稳稳活到明天，比什么都重要。
就在意识快要沉入混沌的瞬间，一声极其微弱、几乎被雨声彻底吞没的呻吟，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了我的耳朵里。
呜……
不是风声，不是雨声，是人的声音！痛苦压抑的，就在门外不远！
我猛地睁开眼，心脏在单薄的胸膛里疯狂地擂动，撞得肋骨生疼。那声音太微弱，太模糊，但确确实实存在过。
去？还是不去？
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劈开我混沌的脑子：会不会……是吃的？上次那个好心的小宫女偷偷塞给我的半块硬邦邦的饼子，就是裹在一张油纸里，被风吹到了墙角。万一……万一外面掉下来的，是别人不小心落下的食物呢？
这个想法像野草一样疯长，瞬间压过了恐惧。我已经记不清上一顿热乎的吃食是什么时候了。肚子饿得发慌的感觉，比这冷宫的风雨还要难熬。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下那张冰凉的板床，光着的脚丫踩在凹凸不平、湿漉漉的泥地上，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我打了个哆嗦，咬紧牙关，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挪到门边。
那扇破木门被风吹得颤抖。我把眼睛凑近门板上一条歪歪扭扭的裂缝，努力朝外望去。
院子里漆黑一片，只有屋檐流下的水帘在昏暗中闪着微弱的光。雨水在地上肆意流淌，浑浊不堪。借着偶尔划破夜空的惨白闪电，我猛地看到了——
就在院子中央那棵半枯的老槐树下，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趴在那里，一动不动。闪电的光只照亮了一瞬，但我看清了，那不是树枝，不是瓦砾，是一个人的形状！蜷缩着，半边身子浸在泥水里。
又是一道闪电劈下，惨白的光清晰地映出那人身下蜿蜒开的一片深色。那颜色在浑浊的雨水里晕染开，带着一种不祥的气息。
不是吃的。
是个人。一个流着血的人。
恐惧像冰冷的蛇，瞬间缠紧了我的脖子，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我猛地缩回头，后背紧紧抵住冰冷的门板，心脏跳得快要炸开。快回去！躺回床上！当什么都没看见！一个声音在脑子里尖叫。
可是……他好像还在流血。那么多血……流在雨水里……
我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味。那道闪电下看到的景象，那浓得化不开的暗红色，顽固地烙印在眼前。他会不会……就这样死在外面？
死。这个字像一块沉重的冰，砸进我心里。冷宫里死过人的。就在去年冬天，住在最东头那个总是自言自语的老嬷嬷，悄无声息地就没了。管事太监带着两个小太监来抬人，像拖一条破麻袋，草席子一卷就拖走了。那之后，那个角落空了更久，更冷了。
外面那个人……也会变成那样吗？被一卷草席拖走，丢到不知道什么地方的乱坟岗去？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比地上的湿冷更甚，顺着脊椎骨爬上来。我猛地打了个寒颤，手指抠着粗糙的门板，指尖传来刺痛。
不能让他死在外面。死在我的院子里。
这个念头突如其来，却又无比清晰。
我深吸一口气，那带着霉味和土腥气的冰冷空气刺得肺管子生疼。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拉开了那扇沉重的破门。
“吱嘎——”
刺耳的摩擦声在风雨里显得格外突兀。狂风裹着冰冷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在我身上，薄薄的单衣瞬间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冻得我牙齿咯咯作响。我顾不上这些，一头冲进了瓢泼大雨里。
泥水立刻灌满了我的脚趾缝，冰冷滑腻。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向那棵老槐树。离得越近，血腥味就越浓，混杂在湿冷的雨气里，直冲鼻腔，让人一阵阵发晕。
他终于近在眼前。一个穿着深色衣服的少年，看身形应该比我大好几岁。他脸朝下趴在泥水里，一动不动。我颤抖着伸出手，用尽吃奶的力气抓住他一条胳膊，想把他翻过来。
好沉！像拖一块浸透了水的石头。雨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抹了一把脸，咬紧牙关，连拖带拽，一点一点地把他往屋檐下挪。泥水溅了我满头满脸，每一次拖动都耗尽力气，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又涩又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小会儿，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我终于把他拖到了屋檐下，避开了最直接的雨点。我累得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喉咙里像着了火。
他依旧毫无声息。我鼓起勇气，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凑近他的鼻子下面。
一丝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气息，拂过我的指尖。
还活着！
这个发现让我心头一松，随即又被更大的恐慌攫住。他还在流血！雨水把他后背的衣服浸得透湿，紧紧贴在身上，那一片深色的、不断晕开的痕迹，就是血的源头。
得……得想办法止血！
我连滚带爬地冲回屋里。油灯还在桌上顽强地燃烧着，昏黄的光照亮了这间徒有四壁的破败屋子。我的目光急切地扫过每一个角落——缺了腿的凳子，三条腿的破桌子，墙角堆着一点捡来的干柴……没有布！一块干净的布都没有！
我的视线最后落在了自己身上。这件粗麻布的里衣，虽然洗得发白，还有几个补丁，但至少……是干燥的。而且，这是我唯一一件还算完好的贴身衣服了。
没有时间犹豫了。我脱下那件湿透冰冷的外衣，只穿着里衣。然后，我抓住里衣的下摆，用尽力气，“嗤啦”一声！
布帛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刺耳。我顾不上心疼，咬着牙，一下，又一下，把还算干净干燥的里衣下摆撕成了几条长长的布带子。
拿着布条，我跑回屋檐下。少年依旧昏迷着。我跪在他身边，雨水顺着屋檐滴落，砸在我的背上，冰凉刺骨。我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去解他腰间那条已经被血和泥水浸透的腰带。手指碰到他冰冷的皮肤，又湿又滑。我笨拙地摸索着，终于解开了那个湿透的死结。
他的外衣敞开，露出了里面同样湿透的白色中衣。后腰的位置，那深色的血迹触目惊心。伤口就在那里！我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去碰触他的身体，用尽我所有的力气，把他沉重的上身稍稍侧过来一点。
一道狰狞的口子暴露在昏黄的灯光和惨白的闪电光下。皮肉翻卷着，被雨水泡得发白，边缘还不断地渗出暗红色的血水。我只看了一眼，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
不能吐！我死死咬着嘴唇，强迫自己冷静。我拿起一条布带，学着很久以前远远瞥见一个受伤小太监被包扎的样子，将布条的一端用力按在伤口上方一点的位置，然后开始一圈一圈地缠绕。我的手抖得厉害，布条缠得歪歪扭扭，松紧不一。绕了几圈后，我打了个死结，也不知道对不对。
血似乎……好像……渗得慢了一点？我不敢确定。我又撕下一条布带，叠在伤口的位置，再次用力缠紧，再打一个死结。一连用了三条布带，几乎把我撕下来的布条都用光了，才勉强把那可怕的伤口盖住，血似乎真的被堵住了不少，不再像刚才那样凶猛地往外涌。
做完这一切，我已经浑身脱力，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又冷又累，手指冻得几乎没了知觉。我瘫坐在他旁边的湿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气。油灯微弱的光映着他苍白的侧脸，长长的睫毛紧闭着，像两把小扇子。他腰间好像有什么硬硬的东西硌了我一下，刚才包扎时太慌乱没注意。
我低头看去，他深色外衣的腰带上，挂着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玉佩。被血水和泥浆糊得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但我刚才拉扯他时，手指似乎碰到过那上面凹凸的纹路，像是……盘绕的什么东西？龙？蛇？我没见过真正的龙是什么样，只远远看过宫墙上模糊的彩绘。而且，那玉摸起来温温的，和这冰冷的雨夜格格不入。
算了，管它是什么。我累极了，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我靠在冰冷的墙上，听着外面渐渐小了些的雨声，还有身边少年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意识一点点模糊。
不能睡……还要看着他……这个念头只挣扎了一下，就被无边的疲惫和寒冷彻底淹没。黑暗温柔地包裹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