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林惊魂墨脱的雨,从来不讲道理。它不是落,是砸。亿万根冰冷的银针,
带着高原尽头雪峰的寒意,倾盆泼下,狠狠扎进墨脱谷地这张巨大的、湿漉漉的绿毯里。
参天古木的阔叶在雨点的重击下噼啪作响,呻吟着弯下腰,
汇成一片混沌的、永不停歇的咆哮。空气浓稠得能拧出水,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腐朽枝叶和泥土腥甜的气味。天空是铁灰色的,
低垂得仿佛随时要塌陷下来,将这片被群山囚禁的雨林彻底压碎。我,洛桑,
紧挨着祖父丹增老人,蹲在自家木楼那低矮、散发着陈年松脂和烟火气息的门槛内。
脚下夯实的泥地,被门缝外溅入的雨水洇出深色的边缘,冰凉刺骨。屋外,
墨脱的世界只剩下一种颜色——绝望的灰绿;只剩下一种声音——震耳欲聋的雨声。
几头驮着沉重物资的矮种骡子,被雨水淋得皮毛紧贴骨瘦嶙峋的身体,
在泥泞中不安地打着响鼻,喷出的白气瞬间就被风雨撕碎。
几个穿着厚重冲锋衣、沾满泥浆的人影正粗暴地拽着缰绳,
试图把它们拴在屋旁那几棵被风雨蹂躏得东倒西歪的芭蕉树上。泥浆几乎糊满了他们的面孔,
只有偶尔抬起的眼睛里,闪烁着与这片古老雨林格格不入的、焦灼而贪婪的光。“爷爷,
”我的声音被门外的雨声吞掉大半,带着少年人抑制不住的颤抖,“他们…还要待多久?
” 我紧紧攥着祖父那件磨得发亮的旧氆氇袍子的粗糙下摆,像抓住唯一的浮木。
祖父丹增没有立刻回答。他盘腿坐在门内阴影最深处的一块旧羊皮垫子上,身形佝偻,
像一块历经千万年风雨冲刷后沉默的岩石。皱纹深深刻入他古铜色的面庞,
如同墨脱山岩上刀劈斧凿的沟壑。那双深陷在眉骨下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
像淬过火的刀锋,穿透门外弥漫的水汽和混乱的人影,
死死钉在其中一个身影上——那个被称作“陈教授”的中年男人。他正挥舞着手臂,
对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年轻队员大声呵斥着什么,声音被风雨搅得断断续续,
只隐约听到“设备”、“废物”、“耽误不起”几个刺耳的碎片。“该来的,躲不过。
”祖父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两块干燥的木头在摩擦。他粗糙如树皮的手指,
无意识地捻动着胸前悬挂的一串油亮乌黑的骨质念珠,每一颗都泛着岁月沉淀的幽光。
他的目光没有离开那个陈教授,“那眼神…像饿狼嗅到了血腥。他们不是迷路的羔羊,洛桑。
”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他们是冲着‘灵骨窖’来的。
”“灵骨窖”三个字,像一道裹着冰碴的寒流,猛地钻进我的耳朵,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
那是门巴族代代守护的秘地,是生与死、药与毒交缠的禁忌核心,是祖父用生命看守的深渊。
窖里深埋的,不是寻常酒水,
而是浸泡着活生生的剧毒生灵——黑曼巴蛇、血蜈蚣、毒蝎、蓝尾蛛…在特制的药液中,
它们经历着一种介于生与死、沉眠与复苏之间的诡异状态。这些“活蛊酒”,
是门巴族最古老、最禁忌的医药传承,蕴含着以毒攻毒的恐怖力量,
也是悬在守护者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一次靠近那沉重的窖门,
那混合着浓烈药香与隐约血腥、腐败气息的阴冷空气,都让我脊背发凉,
仿佛有无数双冰冷复眼在黑暗中凝视。“不可能!”我失声叫道,声音因恐惧而尖利,
“他们怎么会知道?那是……”祖父猛地捏紧念珠,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截断了我的话。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绝望的沉重。“贪婪的鼻子,
总能嗅到最深的秘密。”他疲惫地闭上眼睛,
深深吸了一口屋内混合着草药和潮湿木头的空气,“准备好,孩子。风暴…要进家门了。
”仿佛为了印证祖父的话,木楼那扇被风雨拍打得呻吟不止的破旧木门,
猛地被一股蛮力从外面推开!“砰!”门板撞在墙上,发出痛苦的哀鸣。
冰冷的雨水裹挟着泥腥味和一股陌生的汗臭、消毒水混合的气味,狂暴地灌入屋内。
摇曳的火塘光被这突如其来的气流撕扯得明灭不定,
在低矮的房梁和墙壁上投下扭曲跳跃的巨大黑影。领头闯进来的,正是那个陈教授。
他甩掉雨帽,露出一张被雨水冲刷得有些苍白、颧骨高耸的脸。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鹰隼,
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种近乎狂热的急切。他毫不客气地扫视着简陋的屋内,
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角落堆积的草药、墙上悬挂的兽骨法器,最后定格在祖父丹增身上。
他身后跟着几个队员,同样湿漉漉、泥泞不堪,像一群刚从泥潭里爬出来的恶鬼,
眼神里混杂着疲惫、恐惧,还有一丝被陈教授鼓动起来的、对未知宝藏的渴望。“丹增老哥!
”陈教授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虚伪的亲热,试图盖过屋外依旧肆虐的风雨,“打扰了!
这鬼天气,实在是没办法!我们有几个队员淋了雨,情况不太好,发着高烧,
还起了奇怪的红疹!听说您这里有祖传的秘药,效果神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 他一边说,一边大步流星地走到火塘边,伸出被雨水泡得发白的手靠近火源取暖,
动作自然而强势,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2 灵骨窖的秘密祖父依旧盘坐在羊皮垫上,
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捻动念珠的手指更快了些,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屋内的空气骤然绷紧,
火塘里燃烧的木柴发出“噼啪”的爆裂声,格外刺耳。“没有秘药。
”祖父的声音平板得像一块冻硬的石头,“小病小痛,用不上。大病,我们也没办法。
请回吧。”陈教授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像潮水般退去,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跳跃的火光,遮住了他眼底的神色。“老哥,
您这就见外了不是?”他向前逼近一步,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我们不是来抢东西的,是诚心求药,花钱买!价钱您开!救人要紧啊!
” 他身后一个身材魁梧、腰间鼓鼓囊囊显然别着家伙的队员,配合地向前挪了一步,
手有意无意地搭在腰侧。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火塘的光在陈教授镜片上跳动,像两点冰冷的鬼火。祖父缓缓抬起头,
目光如两道冰冷的铁锥,直直刺向陈教授。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一种磐石般的坚硬和洞悉一切的冰冷。“外面的雨林,”祖父的声音不高,
却奇异地穿透了风雨声和屋内的紧张,带着一种古老巫咒般的穿透力,
“有七百三十一种植物能退烧。苔藓下的活水,清冽干净。你们要的,”他顿了顿,
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不是救命的药,是催命的毒。灵骨窖里的东西,碰不得。
”“灵骨窖”三个字从祖父口中清晰地吐出,如同在紧绷的空气中投下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陈教授脸上的假笑彻底消失了,如同面具被狠狠撕下。
他眼中那点伪装的焦急和热切瞬间蒸发,
只剩下赤裸裸的、被戳穿后的阴冷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镜片后的瞳孔猛地收缩,
死死锁住祖父的脸,像秃鹫盯上了腐肉。“哈!”陈教授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怪笑,
打破了屋内死一般的沉寂。“好!好得很!老哥果然是个明白人!”他猛地一拍大腿,
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前倾,那股子学者风度荡然无存,只剩下掠夺者的狰狞。
“既然话都挑明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没错!我们就是冲着‘灵骨酒’来的!
你们门巴族守着这起死回生的宝贝几千年,也该让它见见世面,为全人类做点贡献了!
交出来!配方,窖藏,我们全都要!钱?要多少有多少!名声?世界级的荣誉!
让你这个老药师名垂青史!”他唾沫横飞,手臂挥舞着,像在发表一场癫狂的演说。
他身后的队员被他骤然爆发的贪婪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又向前挤了挤,
那个腰别武器的壮汉更是直接把手按在了腰间鼓囊的位置上,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火塘的光在他们脸上跳跃,映出一张张被欲望扭曲的面孔。“痴心妄想!
”祖父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老兽的咆哮,带着决绝的愤怒和悲怆。
他枯瘦的身体猛地挺直,浑浊的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死死盯着陈教授。
“那是祖宗用命守住的禁忌!是沟通幽冥的毒!沾了它,死无葬身之地!你们这是找死!
”“找死?”陈教授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他不再看祖父,
目光像毒蛇一样猛地转向一直瑟缩在祖父身后的我。他猛地抬手,指向我的鼻尖,
动作快如闪电。“老东西,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狞笑着,声音陡然拔高,
尖利得刺破耳膜,“再废话,信不信我先拿你这小崽子开刀?正好,听说活人入酒,
药性更烈?把你跟他妈那些毒虫泡一缸,看看能不能炼出个长生不老来!”“不!
”祖父目眦欲裂,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枯瘦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像一头护崽的猛虎,
挣扎着就要扑向陈教授。然而,比他更快的是那个壮汉队员。就在祖父起身的刹那,
一道冰冷的金属寒光瞬间抵住了我的额头!坚硬、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直刺骨髓!是枪!
黑洞洞的枪口死死顶在我的眉心,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遍全身,冻结了血液,
扼住了呼吸。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我只能看到陈教授那张因疯狂和得意而扭曲的脸,
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的声音,还有祖父那一声绝望到极致的悲鸣。“阿旺!
”祖父的吼声撕裂了空气,带着血的味道。他前扑的身体僵在半途,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捆住,
剧烈地颤抖着,浑浊的老泪瞬间涌出眼眶,顺着他刀刻般的皱纹滚落。
那双曾驯服过最凶猛野兽、辨识过最隐秘草药的手,此刻只能无力地悬在空中,剧烈地痉挛。
“带路!去酒窖!现在!”陈教授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他脸上没有任何得胜的快意,只有一片被狂热彻底吞噬的冰冷和不容置疑的残酷。
顶在我眉心的枪管又往前狠狠一戳,冰冷的金属感几乎要嵌进骨头里,
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灭顶的眩晕感。“洛…洛桑…”祖父的声音破碎不堪,
每一个字都像在泣血。他死死盯着我,那眼神里有滔天的愤怒,有撕心裂肺的痛楚,
更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祈求。祈求我不要动,祈求我不要带路,祈求这噩梦般的时刻从未发生。
3 贪婪的代价但我没有选择。冰冷的枪口就是命运的铁钳,死死扼住了我的咽喉。
我能感觉到持枪壮汉那粗重的、带着汗臭的呼吸喷在我的头顶,能感觉到自己双腿像灌了铅,
又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巨大的屈辱和恐惧像毒藤缠绕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将它勒碎。
我死死咬着下唇,直到一股浓烈的铁锈味在嘴里弥漫开来。我不能看祖父的眼睛,
那目光会让我瞬间崩溃。“……跟我来。” 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我艰难地挪动脚步,
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走过祖父身边时,
他伸出的枯手徒劳地抓了一下我的衣角,又颓然落下。那无声的触碰,
比枪口更让我痛彻心扉。绕过散发着草药苦涩气息的木架,推开吱呀作响的后门,
冰冷的雨点立刻劈头盖脸地打来。屋后,
一条被疯长藤蔓和巨大蕨类植物几乎完全遮蔽的狭窄小径,蜿蜒通向雨林更幽暗的深处。
雨水顺着巨大的叶片倾泻而下,砸在泥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腐殖质气息和雨水的腥冷。陈教授像打了鸡血,
一把推开挡在他前面的队员,几乎是贴着我的后背,急促地低吼:“快!磨蹭什么!
”枪口始终如跗骨之蛆,冰冷地顶在我的后脑勺。那个壮汉队员粗暴地推搡着我,
湿滑的泥地让我踉跄了好几步,冰冷的泥浆溅满了裤腿。祖父被两个队员粗暴地架着,
跟在最后。他低垂着头,花白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角,
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一具空壳在泥泞中蹒跚。
只有那偶尔抬起的、扫过陈教授背影的眼神,依旧燃烧着刻骨的恨意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里最后一抹幽蓝的火星。小径的尽头,
一面爬满了滑腻青苔和深色藤蔓的巨大石壁,沉默地矗立在愈发浓重的雨幕和幽暗之中。
石壁底部,一块毫不起眼、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厚重青石板,
边缘的苔藓有被经常挪动的痕迹——那就是灵骨窖的入口。
它像一张紧闭的、通往地狱的巨口。“就是这里!打开它!
”陈教授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微微变调,他几乎是扑到了石壁前,
贪婪地抚摸着那冰冷的、湿漉漉的石面,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肌肤。他带来的队员迅速围拢,
几支强力手电筒的光柱迫不及待地刺破雨幕,交织在青石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