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岩发现公司打卡机不对劲，是在他连续第三晚加班到十一点半的时候。
写字楼的中央空调早在九点就停了，闷热的空气裹着打印机残留的墨粉味，糊在人脸上像块湿抹布。他揉着发酸的脖子起身，玻璃隔断外的办公区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安全出口的绿光在走廊尽头明明灭灭，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趴在地上的蜈蚣。
“再不改需求，甲方怕是要亲自来给我上坟了。”赵岩对着电脑屏幕做了个鬼脸，保存文档时手滑点成了删除。他啧了声正要撤回，眼角余光瞥见打卡机的指示灯在闪——不是平时的红光，是种发腻的鹅黄色，像变质的蛋黄。
这台指纹打卡机是上个月刚换的，银灰色外壳锃亮，据说是为了防止代打卡。赵岩每天早晚都得跟它“贴贴”，闭着眼都能摸到指纹识别区的位置。但现在，机器顶端的摄像头正微微转动，黑色的镜头像只没眨眼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大哥，我就打个卡下班，不至于这么热情吧？”他笑着走过去，手指刚要按上去，机器突然“咔哒”响了一声，吐出一张纸条。
不是平时的考勤凭证，是张泛黄的牛皮纸，边缘卷得像朵枯萎的花。上面用红墨水写着几行字，笔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
夜班员工须知
1. 23:30后禁止使用电梯，楼梯间如听到脚步声，待对方先打招呼再回应。
2.走廊尽头的绿植需每小时浇水一次，若叶片滴水，立即远离。
3.切勿直视打卡机的摄像头超过三秒，它不喜欢被盯着。
4.若遇到穿红色高跟鞋的女人问路，永远回答“向左拐”。
5.离开前必须将办公桌上的所有物品倒置，包括活物。
赵岩的笑僵在脸上。这什么玩意儿？整蛊游戏？他环顾四周，办公室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键盘鼠标都乖乖待在原位，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子。
“哪个损友搞的恶作剧？”他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转身想按指纹，却发现打卡机的屏幕黑了。不是关机的黑屏，是那种像被墨汁浸透的黑，连按钮的背光都没了。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嗒、嗒、嗒”的声音。
像是高跟鞋敲击地面，但又有点不对劲。正常的高跟鞋声清脆利落，这声音却拖着尾音，像是鞋跟沾了什么粘稠的东西，每敲一下都带着丝滑的摩擦声。
赵岩的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他记得很清楚，今晚整个楼层除了他，没有别人加班。行政部的小姑娘临走前还特意跟他说过，锁门时会检查所有办公室。
“谁啊？”他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办公区里显得格外突兀。
脚步声停了。
几秒钟后，一个女人的声音飘过来，柔得发腻：“先生，请问财务部怎么走呀？”
赵岩的头皮“嗡”地一下炸开。财务部？这栋写字楼的财务部在十七楼，他们部门在九楼。而且那声音……像是贴着他的耳朵说的，近得能闻到一股甜腻的香水味，和他前女友最爱的那款“午夜飞行”一模一样。
他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玻璃隔断外的走廊空荡荡的，安全出口的绿光像块冰冷的苔藓，爬满了墙壁。
“向左拐。”赵岩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完全是下意识地说出了那句话。说完他就后悔了——他根本不知道财务部在左边还是右边，刚才那句话是顺着纸条上的规则说的。
“谢谢呀。”女人的声音带着笑意，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嗒、嗒、嗒”，慢慢朝着左边的走廊远去。
赵岩瘫坐在椅子上，冷汗把衬衫都浸湿了。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死死攥着什么东西——是刚才那张被他扔进垃圾桶的纸条，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他手里，而且被抚平了，红墨水的字迹像是活了过来，在纸上微微蠕动。
更可怕的是，第五条规则下面，多了一行新的字，墨迹还是湿的：
补充条款违反规则者，将成为新的绿植。
赵岩猛地看向走廊尽头。那里确实有一盆绿植，是盆绿萝，叶片肥厚，平时由行政部负责打理。此刻，那盆绿萝的叶子正往下滴水，不是正常浇水后的水珠，而是像眼泪一样，一滴滴砸在花盆里，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
他想起了第二条规则：若叶片滴水，立即远离。
“操。”赵岩骂了句脏话，连电脑都顾不上关，抓起包就往门口冲。经过打卡机时，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屏幕依旧是墨汁般的黑，但摄像头的位置似乎多了点什么——像是一张人脸的轮廓，贴在玻璃后面，正对着他笑。
楼梯间的门是防火门，推开时发出“吱呀”的惨叫。楼道里没开灯，只有应急灯的绿光，把台阶照得像一块块墓碑。赵岩一口气往下跑了两层，才敢停下来喘气。
就在这时，他听见头顶传来脚步声。
“嗒、嗒、嗒。”
还是那双高跟鞋，正从楼上往下走。一步，一步，不快不慢，像是在跟他保持着距离。
赵岩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他想起第一条规则：楼梯间如听到脚步声，待对方先打招呼再回应。
他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扶着栏杆继续往下跑。脚步声也跟着加快了，“嗒嗒嗒”的频率越来越高，像是在追赶他。
“先生，”女人的声音突然在他头顶响起，近得仿佛就在他耳边，“你知道……绿植渴了要喝什么吗？”
赵岩的脚一滑，重重摔在台阶上。膝盖磕在水泥地上，疼得他眼冒金星。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看见一双红色的高跟鞋停在了他眼前。
鞋跟是尖的，红得像血，鞋面上还沾着些墨绿色的粘液，正慢慢往下滴。
他顺着鞋往上看，却只看到一片模糊的红色，像是穿着红裙子的女人站在那里，但没有脸，只有一团蠕动的红色雾气。
“问你呢，”女人的声音带着不耐烦，“绿植渴了……要喝什么呀？”
赵岩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张纸条上的规则在疯狂回响。他想起第五条规则里的“包括活物”，想起绿萝叶片上滴下的水，想起补充条款里的“成为新的绿植”。
“喝……喝……”他的牙齿在打颤，视线突然落在自己摔破的膝盖上，血珠正慢慢渗出来，“喝……血？”
红色的雾气顿了顿，像是在思考。几秒钟后，女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带着满意的笑：“答对啦。”
赵岩猛地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腕不知什么时候被划破了，鲜血正顺着指尖往下滴。而他的手指，正不受控制地朝着那双红色高跟鞋伸过去——不，是朝着鞋面上的墨绿色粘液伸过去。
就在指尖快要碰到粘液的瞬间，他的脑子里突然“叮”了一声，像是有根弦被拨动了。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红色的高跟鞋变成了走廊尽头的消防栓，墨绿色的粘液是消防栓上生锈的水渍，女人的声音变成了窗外风吹过空调外机的呜咽声。
赵岩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正趴在楼梯的转角处，手腕好好的，膝盖上的擦伤确实存在，但没有流血。刚才的一切，像是一场逼真的幻觉。
他喘着粗气抬头，楼梯上空无一人。安全出口的绿光依旧冰冷，但不再显得那么诡异。
“怎么回事……”他喃喃自语，突然感觉口袋里有东西硌着。掏出来一看，是那台他用了三年的旧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一条新的备忘录，是他自己的笔迹：
特殊技能：逻辑锚点可通过寻找逻辑矛盾点，暂时破除规则影响。触发条件：极端恐惧时的理性思维。
赵岩愣住了。他什么时候写过这条备忘录？他根本没有什么特殊技能，从小到大都是个扔在人堆里就找不着的普通人。
就在这时，楼梯下方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他低头看去，九楼的楼梯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一条缝，缝里透出那盏鹅黄色的灯光——是打卡机的颜色。
而门缝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慢慢爬出来，拖着长长的影子，朝着他的方向。
赵岩握紧手机，心脏再次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刚才的幻觉也好，真实也罢，这栋写字楼里，确实有什么东西不对劲。而他，好像被卷进了一个无法退出的游戏里。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手机的锁屏键。黑暗中，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带着点自嘲，又带着点豁出去的狠劲：
“行吧，规则怪谈是吧？好歹我也是通关过《纪念碑谷》的男人，陪你玩玩。”
说完，他转身朝着楼下跑去，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