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海雾里的锚陈星第一次见到林潮,是在春分那天的三沙屿码头。她背着半人高的画板,
帆布鞋踩在青苔斑驳的石阶上,每一步都溅起细碎的水花。雾刚散了一半,
远处的渔船像浸在牛奶里的墨点,桅杆上挂着的渔网垂下来,
网眼间卡着的海星标本晃来晃去,触须上还凝着晨露。“要搭船吗?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带着海雾的潮气,陈星回头时,撞进一双映着碎光的眼睛。
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海魂衫,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沾着泥点,
像是刚从滩涂里捞上来的。他脚边泊着艘小舢板,船舷上“望潮号”三个字被海水泡得发涨,
笔画间还嵌着几粒贝壳。“去七星礁。”陈星把画板往怀里紧了紧,帆布包上的拉链没拉好,
露出半截速写本,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星图——那是她熬夜查的资料,
地理老师说七星礁的海平面对准北斗第七颗星,每年春分秋分,星星会像碎银似的铺满海面。
男人挑了挑眉,弯腰解开缆绳时,陈星看见他脖颈后有块月牙形的疤,像被什么东西咬过。
“这时候去?”他把船桨插进水里,木桨搅动的哗哗声里,远处的灯塔忽然亮了,
光柱扫过雾霭时,把他们的影子投在船板上,“礁盘刚退潮,石头滑得很。
”舢板驶出码头时,陈星才发现男人的舢板上堆着些奇怪的东西:半篓海螺壳,
几瓶密封的海水,还有个缠着红绳的玻璃瓶。她忍不住戳了戳玻璃瓶,里面的海水晃了晃,
映出她好奇的脸。“装星星的。”男人头也不回,桨叶划出的弧线里,雾渐渐薄了,
露出远处青灰色的礁盘,“去年秋分收的,海水里还凝着星子的光。
”陈星的笔尖在速写本上顿了顿。她来三沙屿是为了画一幅《星海图》,
美术联考的题目公布那天,她在图书馆翻到本泛黄的航海日志,
扉页上用蓝黑墨水写着:“三沙屿的海会吞星星,吞下去又吐出来,吐在浪尖上时,
像谁撒了把碎钻。”舢板靠岸时,礁盘上的积水还没退尽。每个水洼里都盛着一小片天,
云影飘过的时候,水洼里的天就跟着晃,像被揉皱的蓝丝绒。陈星蹲下身拍照,
指尖刚触到水面,就被男人拽住了手腕。“别碰。”他的掌心带着海盐的涩味,
“涨潮前的水洼里,藏着昨天的星星。”陈星抬头时,正看见他喉结动了动。海雾彻底散了,
阳光斜斜地打在他脸上,把那道月牙疤照得透亮。
她忽然想起日志里的另一句话:“遇见会说星子藏在水里的人,要把他画进画里。
”二、玻璃瓶里的潮林潮的木屋在岛东头的老槐树下,屋檐下挂着串串海螺壳,
风一吹就叮当作响,像谁在数落在海里的星星。陈星第一次跟着他回去时,
差点被门槛上的渔网绊倒——那张网织得格外密,网眼小得只能漏过沙粒,
林潮说这是专门用来捞星子的。“画这个?”他从墙角拖出个木箱,打开时扬起的灰尘里,
滚出十几个玻璃瓶。每个瓶子里都装着半瓶海水,水面上漂着张小纸条,
最旧的那个瓶身已经发绿,标签上的日期是五年前。陈星捏起个最近的瓶子,对着光看。
纸条上的字迹遒劲有力,写着“四月初三,东南风,星子在浪尖上翻了三个滚”。
她忽然笑出声,指尖划过瓶壁的冷凝水:“林潮,你是童话里的渔夫吗?
”男人正蹲在灶台前生火,闻言回头时,柴火的噼啪声里混着远处的潮声。“我爸教的。
”他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星溅起来落在青砖上,“他说每个浪头里都藏着星星的脚印,
把海水装起来,就能留住当天的星光。”陈星把画架支在窗台上,对着窗外的海面动笔。
暮色漫进来时,她才发现林潮不知何时搬了张竹椅坐在身后,手里把玩着枚贝壳,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脸上,把那道月牙疤衬得像道银线。“疤怎么来的?”她忽然开口,
笔尖在画布上顿出个墨点。贝壳转动的声音停了。“十七岁那年,救只搁浅的海豚。
”林潮摸了摸脖颈,“它尾巴扫过来的时候,我正抬头看星子,没躲开。
”陈星的笔尖在画布上游走得更快了。她画他专注看海的侧脸,画他指尖转动的贝壳,
画窗台上那个最新的玻璃瓶——今天的海水格外清,里面浮着的纸条上,
她偷偷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夜里涨潮时,陈星被浪声惊醒。她爬起来走到窗边,
看见林潮站在滩涂上,手里举着个新玻璃瓶,正往里面灌海水。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水面上,
和天上的星影叠在一起,像幅会动的剪影画。“要一起吗?”他忽然回头,
手里的瓶子晃出圈光晕,“今晚的星星格外亮,海水能留住它们的影子。
”陈星踩着拖鞋跑出去,沙粒钻进鞋里的涩感里,混着海水漫过脚踝的凉。
林潮把瓶口递给她,指尖相触时,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远处的浪卷着星光涌过来,
在脚边碎成银鳞,陈星忽然觉得,他们捧着的不是海水,是整个落进海里的银河。
三、未寄出的画陈星的画板上渐渐多了林潮的影子。有时是他弯腰拾贝壳的背影,
有时是他坐在船头看星的侧脸,最显眼的那幅里,他举着玻璃瓶站在月光下,海水漫到膝盖,
瓶里的星光和他眼里的光连成一片。“联考要到了吧?”这天傍晚,
林潮突然递过来个帆布包,“我妈织的,说装画板刚好。”帆布上绣着海浪图案,
针脚歪歪扭扭的,像小孩子画的波浪线。陈星摸着那些凸起的线团,
忽然想起自己的画还没完成——《星海图》的中央总留着块空白,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直到此刻看见林潮眼里的光,才明白那处该画什么。“明天陪我去七星礁?”她抬头时,
槐树叶沙沙作响,“我想画涨潮时的星海。”林潮点头时,远处的灯塔亮了。
光柱扫过海面时,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交叠的部分像被海水浸过,晕出淡淡的蓝。
陈星低头在帆布包上别了枚海星胸针——那是她用捡来的海星标本做的,针脚同样歪歪扭扭,
却牢牢地扣在布上。第二天的雾比初见时更浓,舢板在浪里摇晃得厉害。陈星紧紧抓着船舷,
看见林潮握着船桨的手背上青筋突起,那道月牙疤在雾里若隐若现。
她忽然想起航海日志里的话:“雾大的时候,星星会掉进海里当灯塔,船跟着星光走,
就不会迷路。”七星礁的礁石上长满了牡蛎壳,踩上去硌得脚生疼。
陈星找了块平整的礁石支起画架,刚调完颜料,就看见林潮蹲在不远处,
正往玻璃瓶里装海水。今天的浪格外急,海水溅在他脸上时,他却笑得像个孩子。“快看!
”他突然挥手。陈星抬头的瞬间,雾刚好散了。墨蓝色的夜空铺满了星子,
最亮的那几颗正悬在海平面上方,它们的影子投在海里,随着浪涛起伏不定,
像无数银鱼在游动。她忽然抓起画笔,
在画布中央飞快地勾勒——林潮举着玻璃瓶的身影渐渐成形,瓶里的海水映着星光,
和他眼里的光融在一起。“画好了?”林潮不知何时走到身后,呼吸拂过她的耳畔,
带着海盐的气息。陈星点头,把画转过去时,看见他眼里的星子突然晃了晃。“送给你。
”她小声说,指尖绞着帆布包的带子,“等联考结束,我就回来……”话音被涌来的浪打断。
林潮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陈星,瓶子上的纸条,我写了你的名字。
”远处的航标灯闪了三下,像谁在数心跳。陈星看着他脖颈后的月牙疤被星光照亮,
突然踮起脚,在那道疤上轻轻碰了下——像吻过落在他身上的星子。
四、归来的潮汐联考成绩出来那天,三沙屿下了场暴雨。陈星坐在画室里,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录取通知,窗外的雨珠砸在玻璃上,像无数急着跳进海里的星子。
她摸出帆布包里的玻璃瓶,那是离开时林潮塞给她的,纸条上写着“等你回来,
星海就完整了”。回岛的船在秋分那天靠岸。陈星背着新画板走上码头时,
看见老槐树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林潮比去年高了些,海魂衫换成了浅蓝衬衫,
脖颈后的月牙疤淡了些,却依然在阳光下泛着光。“画完了?”他接过她的画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