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像是天河倒灌。林榆缩在教学楼门厅的柱子后头,
单薄的夏季校服被溅进来的雨丝洇出深色的斑点。冷气顺着布料往骨头缝里钻。
她盯着眼前那片白茫茫的雨幕,心里盘算着是顶着书包冲进这瓢泼里,
还是干脆在冰冷的水磨石地上蹲到雨停。早读的预备铃隐隐约约穿透雨声,催命似的。
她深吸一口冰凉的、带着水腥气的空气,正要心一横冲出去,
头顶那片令人窒息的铅灰色天穹,陡然被另一种颜色切开了。一把伞,大得有些笨拙的伞,
鲜亮得近乎刺目的正红色。雨水噼里啪啦砸在紧绷的伞面上,声音闷重。
伞面稳稳地、严丝合缝地笼罩在她头顶上方,瞬间隔绝了纷飞的冷雨。林榆猛地抬头。
首先撞进视线里的,是一只手。握着深色金属伞柄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
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透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力道。雨水顺着他微微屈起的指关节滑落,
砸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她顺着那只手,目光仓皇上移,撞进一双眼睛里。他很高,
穿着崭新的、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蓝白校服,肩上挎着个洗得发白的旧帆布包,
与簇新的校服格格不入。额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随意地贴在饱满的额角。那双眼,
沉静得像秋日的深潭,倒映着门厅昏暗的光线和门廊外白茫茫的雨幕,
也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狼狈又惊愕的小小影子。他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初见的陌生,
也没有刻意的熟稔,只有一种……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仿佛只是完成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雨水沿着伞骨汇聚成小小的溪流,滴落在他自己一侧的肩膀上,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他却浑然未觉。“谢谢……”林榆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又干又涩,像被砂纸磨过。他没说话,
只是握着伞柄的手微微调整了一下角度,确保伞面最大限度地遮蔽着她,
然后朝通往教学楼的长廊方向,轻轻抬了抬下颌。一个无声却清晰无比的示意:走。
伞下空间骤然变得狭小而私密。
林晓星能闻到他校服上干净的、带着点清冽薄荷味的洗衣粉气息,混着雨水微腥的味道。
他的手臂偶尔会轻轻擦过她的肩头,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
传递过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温热。她僵硬地迈着步子,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鼓点上。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他线条利落的下颌线,
和微微抿着的、没什么血色的薄唇。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兜头罩下,
只有两人踩过浅浅积水的脚步声和头顶雨点敲打伞面的沉闷交响。林榆喉咙发紧,
无数个疑问在脑子里疯狂打转:他是谁?哪个班的?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那把伞,
红得那样突兀,精准得那样诡异。“那个……”她终于鼓起勇气,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同学,你是……新来的?” 她记得年级里好像没有这么一号人物。
他侧过头,目光短暂地落在她脸上。那眼神很深,像藏着许多她读不懂的、沉沉的东西,
看得她心头莫名一慌。“嗯。” 一个极其简短的音节,低沉微哑,像石子投入深潭,
在她心湖里激起一圈圈涟漪,旋即又沉入无边的寂静。他重新目视前方,
仿佛刚才那一个字的回应已是奢侈。林晓星剩下的话全被堵了回去,
只能把疑问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一同咽回肚子里。
直到高三八班的班牌出现在视野里,他停下脚步。伞依旧稳稳地撑在她头顶,
雨水顺着伞沿在他身后挂起一道小小的水帘。他侧身让开,示意她过去。
“谢谢……”林榆再次道谢,声音依旧很轻。他还是没应,只是在她即将踏入教室门框时,
目光沉沉地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头发慌,来不及细想,
上课铃尖锐地响了起来。她像只受惊的兔子,慌忙窜进了教室。直到在座位上坐定,
隔着玻璃窗望出去,那把鲜红的伞才缓缓移开,像一艘沉默的小船,载着那个谜一样的少年,
消失在走廊尽头白茫茫的雨雾中。只有肩膀校服上残留的、被他手臂无意擦过的微热触感,
提醒着她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那个雨中少年,名叫沈川。班主任老李把他领进教室时,
只简略地介绍了一句“沈川,新同学,大家多照顾”。他站在讲台前,肩背挺直,
像一棵沉默的青松。目光平静地扫过整个教室,只在掠过林晓星的方向时,
几不可察地停顿了那么零点几秒,快得让她怀疑是自己眼花。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既没有初来乍到的局促,也没有刻意融入的讨好。那是一种近乎疏离的沉静,
带着与周遭喧闹格格不入的、被时间冲刷过的气息。她抬眼,正好撞见沈川的目光。
他坐在斜前方隔了两排的位置,侧对着她。他的眼神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又似乎只是随意地看着她这个方向。那眼神依旧很沉,像蒙着一层薄雾的深潭,
让她看不真切。沈川很快成了班里的一个异类。他不热衷打球,
不参与男生们课间吵吵嚷嚷的游戏,也不加入女生们叽叽喳喳的八卦圈。大部分时间,
他都是一个人。要么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翻着一本看起来异常艰深的物理书,
要么就是拿着一本厚厚的、边缘磨得起了毛边的素描本。他总是在画。一个月后的午休时间,
林榆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她假装路过沈川常坐的那张长椅,偷偷瞥了一眼他的素描本。
那一瞬间,她的心跳漏了一拍——纸上是一个女孩的侧脸,饱满的额头,小巧的鼻尖,
还有那缕总是垂在颊边的碎发...分明是她自己!沈川察觉到有人靠近,迅速合上素描本,
但已经来不及了。两人四目相对,林晓星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你...你在画我?
"她的声音细如蚊呐。沈川的耳尖也微微泛红了,但他没有否认,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为什么?"林榆鼓起勇气问道。沈川沉默了一会儿,
目光落在远处:"因为...你很特别。"这个回答让林榆的心跳得更快了。
她注意到沈川的素描本边缘已经有些磨损,似乎经常被翻阅。"能给我看看吗?
"她指了指素描本。沈川犹豫了一下,最终缓缓翻开本子。
里面全是她的侧脸——在食堂低头吃饭的样子,在图书馆看书时专注的神情,
放学路上被风吹起头发的瞬间...每一张都栩栩如生,仿佛能看出作画者倾注的感情。
"你...你什么时候画的这些?"林榆惊讶地问。"每次看到你的时候。
"沈川的声音很轻,却让林榆的心像被羽毛轻轻拂过。那天之后,
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拉近了许多。沈川开始主动在食堂帮林榆占座,
放学时"偶遇"她一起走。林榆则经常带些小点心,偷偷塞进沈川的书桌。
他们周末经常一起去图书馆,"你看这段,"沈川指着书页,"如果时间旅行真的存在,
你会想回到过去改变什么吗?"语气是察觉不出的温柔。林榆对上他的眼睛,
思考了一会儿:"嗯...我可能会告诉小时候的自己,别那么胆小,
喜欢什么就勇敢去追求。"她抬头看着沈川,"你呢?"沈川的目光变得深邃,
歪头看着书说:"我...可能会更早一点找到那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林榆抬眉,点点头,
这样啊,心里漫起一股酸涩之意。“他人很好,讲话很温柔,
只是不喜欢我罢了”林榆在日记本上写下。—夜色像被打翻的墨汁,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
在雨后的路面上投下摇曳的光影。林榆和沈川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湿润的气息。"真的不用送我..."林榆第三次说道,
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她嘴上这么说,脚步却放得很慢,仿佛这条路永远走不完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