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凌晨两点十七分,我第一百零一次确认手机上的时间,
然后第一百零一次后悔为什么要答应同事代这个该死的夜班。便利店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
像是某种垂死昆虫的哀鸣。我靠在收银台边,用指甲抠着台面上已经干涸的口香糖残渣,
思考着人生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走错的。自动门"叮咚"一声滑开,
冷风裹挟着雨水的气息闯了进来。我抬头,看见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孩站在门口,
头发贴在苍白的脸上,像只落汤鸡。"欢迎光临。"我机械地说,
声音比微波炉加热的饭团还要干瘪。她没有回应,径直走向冷藏柜,
动作熟练得像是这里的常客。
我偷瞄着她——瘦小的身材套在一件明显大了一号的黑色卫衣里,
湿透的牛仔裤在瓷砖上留下一串深色的脚印。女孩在冷藏柜前蹲下,
开始仔细检查每一个饭团的保质期标签。她的专注程度让我想起考古学家研究化石的样子。
"那个,小姐,"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饭团都在今天到期,但还没过期,现在吃没问题。
"她抬起头,我第一次看清她的脸——不算漂亮,但有一双让人难忘的眼睛,
像是两颗被雨水洗过的玻璃珠。"我知道,"她说,"我就是要找过期的。
"我愣了一下:"什么?""过期的,"她重复道,声音很轻但很清晰,"昨天到期的,
前天到期的,越过期越好。"我张了张嘴,又闭上。值夜班两年,
我见过醉汉、流浪汉、逃家的高中生,甚至有一次还报了警,
但从没见过专门来找过期食品的人。"为什么?"我听见自己问。
女孩歪着头想了想:"因为便宜啊。"她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而且,
过期的食物只是过了最佳食用期,又不是不能吃。人也是这样,过了最佳恋爱期,
不代表就不能爱了,对吧?"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接这个奇怪的比喻。
她继续在冷藏柜里翻找,最后举着一个饭团向我走来。"这个,"她把饭团放在收银台上,
"昨天到期的,应该打折吧?"我拿起饭团检查,确实已经过期一天。按照公司规定,
这种临期食品应该在当天晚上下架销毁。"按规定不能卖了..."我犹豫着说。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她眨眨眼,"我叫林小雨,你呢?""詹一。
"我下意识回答,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就这么告诉了一个陌生人我的名字。"詹一,
"她念着我的名字,像是在品尝某种新奇的食物,"很好听。那么,詹一,
这个过期一天的饭团,五折卖给我怎么样?反正你们也是要扔掉的。
"我看了看墙上的监控摄像头,又看了看林小雨期待的眼神,鬼使神差地拿起扫码器。
"三折,"我说,"但别告诉别人。"林小雨笑了,
那笑容让我想起小时候不小心打翻汽水时,阳光下闪烁的泡沫。
2我以为那只是一次奇怪的偶遇,直到三天后林小雨再次出现。同样是凌晨两点多,
同样是那件黑色卫衣,只不过这次她没有淋雨。我正在整理货架,听到门口的风铃声转过头,
就看到她站在那儿,像个准时赴约的老朋友。"今天有什么过期的?"她开门见山地问,
仿佛这是我们之间某种默契的暗号。我放下手中的货物,带她走向冷藏柜。不知道为什么,
从上次见面后,我开始有意无意地把一些刚过期的食品单独放在角落——不是为了处理方便,
而是隐约期待着某个人会来寻找它们。"酸奶过期两天,"我指着一个角落,
"还有这个三明治,昨天到期的。"林小雨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发现了宝藏的探险家。
她蹲下身,仔细检查着每一个包装,时而皱眉时而微笑,
表情丰富得像是这些食品会跟她对话一样。"你在收集过期食品吗?"我忍不住问。
她抬头看我,嘴角挂着神秘的微笑:"我在收集时间。""时间?""嗯,
"她拿起一盒过期的牛奶,"你看,这盒牛奶的最佳饮用期是到昨天为止。
但今天它依然存在,只是进入了另一个阶段——过期阶段。大多数人认为过期就等于坏掉了,
要被丢弃,但我觉得,过期的东西才最真实。"我听得一头雾水,但又莫名被她的话吸引。
林小雨说话时眼睛会微微发亮,手势很多,像是在空气中描绘着某种只有她能看见的图案。
"所以...你是哲学家还是什么?"我半开玩笑地问。"我是林小雨,"她认真地说,
"一个喜欢过期食品的普通女孩。詹一,你谈过恋爱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措手不及,差点打翻手边的饮料箱。"呃,大学时有过一段,
后来...就没了。"我含糊地回答,不明白为什么要对一个近乎陌生的人坦白这些。
林小雨点点头,仿佛我的回答验证了她的某个理论:"恋爱也有保质期,对吧?
热恋期三个月,蜜月期六个月,然后就开始过期。但人们一旦感觉爱情'过期'了,
就急着把它扔掉,换新的。很少有人愿意尝尝过期的爱情是什么味道。
"我看着她把过期食品一件件放进购物篮,
突然意识到这个女孩脑子里装着一套完全不同于常人的逻辑系统。
"那过期的爱情是什么味道?"我听见自己问。
林小雨歪着头想了想:"大概是...便利店里凌晨三点的味道。孤独,但很真实。
"结账时,我发现她多拿了一包已经软掉的薯片。"这个也过期了,"我提醒道,
"而且受潮了,不好吃。""我知道,"她平静地说,
"但这是你第一次值班时就应该下架的,它等了我三天。"我愣住了,
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种近乎诗意的说法。最终,我默默把那包薯片装进袋子,没有扫码。
"明天我还会来,"临走时她说,"如果你不介意和一个收集过期的女孩聊天的话。
"自动门关上后,
才意识到自己嘴角挂着微笑——这是我在这个该死的便利店工作半年来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
3林小雨连续来了一个星期,每次都是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
我开始期待这段奇怪的夜班时光,甚至主动和同事调了更多夜班。第七天晚上,她没来。
我不断看向门口,每次风铃响起都期待是她,
但每次都是醉汉、出租车司机或者失眠的上班族。凌晨四点,我沮丧地承认她今天不会来了,
同时惊讶于自己居然如此在意一个几乎陌生的女孩。就在我准备整理货架时,自动门开了。
林小雨站在门口,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眼睛下有明显的黑眼圈。"你来了。"我说,
努力掩饰声音中的欣喜。她没说话,只是径直走向冷藏柜,动作比平时迟缓许多。
我注意到她的右手腕上缠着绷带,卫衣的袖口有暗红色的污渍。"你受伤了?
"我走到她身边问。林小雨下意识地把手藏到身后:"没什么,喂猫时被抓的。""你养猫?
""嗯,"她的表情柔和下来,"七只。都是流浪猫。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那些过期食品...""猫粮太贵了,"她轻声说,
像是承认一个秘密,"而且流浪猫不挑食,它们很感激任何食物。"我感到一阵心疼,
同时又为自己的误解感到羞愧。我以为她是个古怪的过期食品收集者,
没想到背后是这样的原因。"为什么不早说?"我问,
"我可以帮你留更多...""我不想被同情,"林小雨直视我的眼睛,
"而且我没有说谎——我确实相信过期的东西也有价值。
只是...这个价值不一定是对人的。"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带她去后面的仓库,
那里有更多当天要处理的过期食品。"拿去吧,"我指着几个纸箱,"反正都要扔掉的。
"林小雨的眼睛亮了起来,但随即又暗淡下去:"我拿不了这么多...""我帮你。
"我脱口而出。于是,在那个凌晨,我提前关了店,
帮林小雨把三箱过期食品搬到了她住的地方——便利店后面一栋老旧公寓的天台。
那里有七个塑料箱做的猫窝,一群毛色各异的流浪猫,和一个用废弃家具搭成的"家"。
"欢迎来到我的王国,"林小雨张开双臂,脸上是我见过最真实的笑容,
"过期食品的终极归宿。"我看着这个由废弃物品和流浪猫组成的小世界,突然觉得,
也许林小雨是对的——过期的东西确实有自己的价值,只是大多数人太急着扔掉,
从没发现罢了。4连续三周,林小雨的"猫天台"成了我夜班后的固定去处。
起初我只是帮忙搬运过期食品,
后来开始带些别的东西——便利店里破损的碗碟、压扁的纸箱,
甚至有一次是一把伞骨折了两根的雨伞。"它们只是有点瑕疵,又不是不能用。
"我学着林小雨的语气说,看着她把雨伞拆开,改造成猫咪的遮阳棚。那天凌晨四点,
我们肩并肩坐在天台边缘,看着远处城市逐渐亮起的灯火。林小雨怀里抱着一只橘猫,
手指轻轻梳理着它打结的毛发。"你知道吗,"她突然说,"橘猫在流浪猫中死亡率最高。
"我转头看她:"为什么?""因为它们的毛色太显眼了,"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夜风吹散,
"容易被发现,被驱赶,被伤害...但它们也是最亲近人的。"我看着她低垂的睫毛,
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女孩的了解少得可怜。我知道她喜欢过期食品,养了七只流浪猫,
住在天台违章建筑里,但不知道她从哪里来,为什么一个人生活,
手腕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小雨,"我鼓起勇气问,"你是做什么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橘猫在她怀里发出呼噜声。"我画插画,"最后她说,
"给儿童图书画插图。不过最近接的活少了。""为什么住在这里?""便宜啊,"她笑了,
"而且离便利店近。你呢?为什么在便利店上夜班?
"我望着远处逐渐泛白的天际线:"大学毕业后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先做着呗。夜班清净,
没人打扰。""我们真配,"林小雨脱口而出,随即脸红了,"我是说...都是夜行动物。
"晨光中,她的侧脸线条柔和得不可思议,我突然有种冲动想告诉她,
这是我这半年来最开心的时光。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饿吗?我带了昨天过期的饭团。
"林小雨眼睛一亮:"过期多久了?""36小时零45分钟,"我看了看手表,
"严格来说已经不该吃了。""完美!"她欢呼着跳起来,惊跑了橘猫,
"正好尝尝过期一天半的爱情...啊不是,饭团是什么味道!"我们蹲在天台的小桌子旁,
分食那个已经有些发干的饭团。林小雨吃得很认真,像是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怎么样?
"我问。她舔掉嘴角的米粒:"比新鲜的多了一点...沧桑的味道。"我大笑起来,
笑声惊飞了附近树上的鸟。那一刻,
我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悄悄越过了保质期——从好奇变成了别的什么。5梅雨季来临后,
林小雨来便利店的次数减少了。有时连着三四天不见人影,
我留的过期食品在仓库角落堆成小山。一个特别闷热的夜晚,暴雨倾盆而下。
我正在整理货架,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骚动。抬头看去,林小雨浑身湿透地站在那儿,
怀里抱着一个纸箱。"詹一!"她冲过来,把纸箱塞到我手里,"快!它们需要暖和的地方!
"我往箱子里看去,三只刚出生的小猫蜷缩在一起,微弱地叫着。"在巷子里发现的,
"林小雨焦急地说,雨水从她的发梢滴落,"母猫不见了,
它们快不行了..."我二话没说,带着她和纸箱去了后面的员工休息室。
我们用毛巾把小猫包起来,又用热水袋小心地温暖它们。林小雨全神贯注地照顾着小猫,
手指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什么珍宝。"你会是个好妈妈。"我脱口而出。
林小雨的手顿了一下:"不会的。""为什么?""有些东西...是有保质期的,
"她没抬头," motherhood 对我来说已经过期了。"我不明白她的意思,
但没再追问。那个晚上,我们在休息室待到天亮,确保三只小猫都活了下来。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时,林小雨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头发还湿着,
嘴角带着疲惫的微笑。我轻手轻脚地拿了条毯子给她盖上,近距离地看着她的睡脸。
她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轻得几乎察觉不到。我突然很想吻她,
但在最后一厘米停住了——这感觉太新鲜了,而林小雨只喜欢过期的东西。她醒来时,
我已经把小猫们安置在一个铺了软垫的纸箱里。"谢谢,"她揉着眼睛说,
"你本可以拒绝的。""我本可以,"我递给她一杯热咖啡,"但那样就太'新鲜'了,
不符合我的过期人设。"林小雨笑了,接过咖啡抿了一口,
随即皱起眉:"这咖啡...""过期两天,"我承认,"但还能喝,对吧?"她望着我,
眼神突然变得很柔软:"詹一,你知道为什么我收集过期的东西吗?""因为便宜?
因为流浪猫?""因为,"她放下咖啡杯,"过期的东西不会突然消失。
新鲜的面包明天就会卖完,但过期的会一直留在那里,等着被我发现。"我心头一紧,
隐约感觉她话中有话。但还没等我追问,她就抱起装小猫的纸箱站了起来:"我得回去了,
它们需要更仔细的照顾。""我下班后去看你们,"我说,"带些过期牛奶。
"林小雨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好。"6那是我最后一次在便利店见到林小雨。
接下来的五天,她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去过天台三次,
每次都只看到空荡荡的猫窝和饿得喵喵叫的流浪猫。
她的东西都在——画具、手账本、那把我送的破伞——但人不见了。第六天凌晨,
我在整理货架时发现了一个信封,上面用熟悉的笔迹写着我的名字。
里面是一把钥匙和一张纸条:"天台东侧水箱下面。照顾好它们。——雨"我的心沉了下去。
这不像是暂时的离开,更像是...告别。下班后,我直奔天台。
用水箱下的钥匙打开了一个我一直以为是杂物箱的储物柜,
里面整齐地码放着林小雨的手账本、画稿,和一沓医疗报告。
最上面的一张纸上写着:"肝母细胞瘤复发,预后不良"。我的手开始发抖。
翻看她的手账本,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我们的每一次相遇:"5月17日,凌晨2:23,
詹一今天偷偷给了我三盒过期酸奶,他说是因为'系统故障',
但他根本不会撒谎...""6月3日,雨,詹一陪我喂猫到天亮,他假装不喜欢猫,
但给每只都起了名字...""6月18日,今天差点吻了我,还好他停下了。
新鲜的感情太危险了,对我不公平..."最后一页是三天前的日期:"必须走了。
越拖越难。詹一值得新鲜的爱情,不是过期的我。"我坐在天台上,直到暮色降临。
七只猫围在我脚边,饿得直叫。我机械地打开带来的猫粮,看着它们狼吞虎咽,
脑子里回放着和林小雨相处的每一个片段——她谈论过期食品时的神情,
照顾流浪猫时的专注,还有那天清晨睡着时的侧脸...手腕上的伤不是猫抓的。
她不住在天台是因为喜欢。她收集过期物品不是因为没有钱。
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我不愿相信的事实:林小雨不是古怪,不是特立独行,
她只是在用自己方式,对抗一个即将到期的生命。我翻开医疗报告的最后几页,
在密密麻麻的医学术语中,一个地址吸引了我的注意:圣心疗养院,7楼东区。
橘猫吃完最后一口粮,蹭了蹭我的裤脚。我摸了摸它的头,做出了决定。"我们去找她,
"我对猫说,也对自己说,"过期的东西也有价值,对吧?
"7圣心疗养院的走廊长得没有尽头。消毒水的气味让我想起便利店清洁剂,
但这里没有熟悉的"欢迎光临",只有护士站冰冷的注视。"请问7楼东区怎么走?
"我第三次问道,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护士头也不抬:"探望时间已经过了。
""我不是来探望的,"我掏出那沓医疗报告,"我是来...我是她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