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的深秋,浸透了水汽的寒意。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仿佛随时要坠落下来,将整片莽莽苍苍的山林碾碎。山风在嶙峋的怪石和虬结的古木间穿梭,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像是什么庞然巨物沉睡中的呼吸。空气中弥漫着腐叶、湿土和某种深藏地脉的、难以言喻的清冽气息,那是岁月与灵气共同沉淀的味道。
就在这亘古的寂静里,一道身影凝固在峭壁边缘奔泻而下的瀑布之下。
水流如同九天垂落的银河,裹挟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在下方幽深的寒潭之中,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飞溅的水珠形成一片白茫茫的雾霭,弥漫在冰冷的空气里。那人影就盘坐在寒潭边一块被水流打磨得光滑如镜的青石上,背脊挺得笔直,任凭激荡的水汽将他单薄的青色旧道袍彻底濡湿,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尚未完全长开的清瘦轮廓。
他便是玄青子。此刻,他双目紧闭,眉头微蹙,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每一次瀑布的冲击,都像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神魂之上。他双手在膝上掐着一个繁复的印诀,指尖微微颤抖,皮肤下的青筋时隐时现,正竭力引导着体内那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气息,沿着经脉艰难地运转周天,抵御着这天地自然的磅礴伟力。这是清虚师父每日的功课,名曰“听涛淬魂”,据说是上古炼气士打磨心志、纯化灵力的笨法子,效果缓慢,过程却极其煎熬。冰冷的水汽钻入骨髓,轰鸣声在脑髓里震荡,每一次坚持,都像是在与整个世界的重量抗衡。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更久。玄青子苍白的面孔上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红晕,紧闭的眼睑下,眼珠似乎轻轻转动了一下。他那几乎被冻僵的手指,极其细微地调整了一下印诀的方位。就在这心神稍懈的瞬间,一声极其突兀、极其尖锐、极其刺耳的电子合成音,猛地撕破了瀑布的轰鸣!
“叮咚!”
那声音尖锐短促,带着一种与这片古老山林格格不入的廉价塑料感,仿佛一只误入仙境的铁皮鸭子发出的聒噪。
玄青子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刺中了后心。体内那缕好不容易凝聚起来、正沿着特定轨迹缓缓运转的气息,被这突如其来的“魔音”一激,瞬间失去了控制!它像一匹受惊的野马,在他细窄的经脉里左冲右突,横冲直撞!
“噗!”
玄青子喉头一甜,身体剧烈地前倾,一口鲜血猛地喷在面前湿漉漉的青石上。殷红的血点迅速在冰冷的石面晕开,又被不断溅落的水珠稀释、冲淡。
他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岔了气的经脉,痛得他眼前发黑。那该死的“叮咚”声还在持续,一声接一声,锲而不舍地响着,在这本该只有天籁的秘境里,显得无比粗鄙和聒噪。
玄青子喘着粗气,艰难地抬起头,满是水珠的脸上混杂着痛苦、茫然,还有一丝被强行从“道境”中拽回的愠怒。他湿漉漉的手伸进同样湿透的道袍前襟,摸索了好一阵,才从内袋里掏出一个被体温捂得微热的物件。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黑色塑料块,笨重、厚实,表面布满划痕,屏幕只有巴掌大小,边缘还裂开了一条细缝。这是清虚师父前年不知从哪里弄回来的“法宝”,据说是宗门与“世俗”联络的重要“法器”,名曰“手机”。师父郑重其事地交给他时,反复强调此物珍贵无比,能千里传音,瞬息万里。玄青子一直将它贴身珍藏,视若珍宝,但除了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按亮那个小小的屏幕,看着上面闪烁的、意义不明的绿色小图标发呆,他从未真正搞懂过这“法器”该如何“驱动”。
此刻,这“法器”的屏幕正顽强地亮着,散发出幽幽的、惨绿的光,照亮了玄青子沾满水珠和一丝血迹的下巴。屏幕上,一个简陋的、方方正正的绿色图标正疯狂地闪烁跳跃着,旁边还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玄青子眯起被水糊住的眼睛,努力辨认。
那字迹是师父清虚真人的。每一个笔画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戳出来的,僵硬、生涩,透着一股老年人跟现代科技搏斗的艰难。
“玄青子,速来见我,有要事!速来!”后面跟着三个巨大的、用感叹号组成的箭头。
玄青子心头猛地一跳。师父很少用这“千里传音的法器”,上一次用它,还是山外送来一批据说能“补充灵气”的古怪罐头,师父让他去山门处搬运。那罐头铁皮冰凉,上面印着花花绿绿的图案,师父费了老大力气才用飞剑撬开一个,里面是些黏糊糊的、味道刺鼻的豆子,师父尝了一口,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最后全便宜了后山那头总来道观附近转悠的野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