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个新的订单请求。目的地是海都国际机场T2航站楼。
距离二十八公里。我点了接受。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停在路边，打着双闪。我把车靠了过去。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考究西装的男人，还有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坐进了后排。“师傅，
赶时间。”男人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口气，“飞洛杉矶的私人飞机，
能开多快开多快。”我“嗯”了一声，看了一眼导航屏幕。屏幕上，
是一条深红色的拥堵路线，像一条凝固的血管。我驾驶着这辆国产电车汇入车流，动作很轻，
车子安静得像一片滑入水中的叶子。车速保持在四十，不能再多了。
前方的红色尾灯连成一片海洋。十分钟过去，仪表盘上的里程数只跳了三公里。
车内的空气开始变得有点焦躁。后排的男人清了清嗓子。“师傅，你这开的是车还是轮椅？
”他终于忍不住，敲了敲我的座椅靠背，“还有二十五公里，导航显示要一个半小时，
你是打算让我游过去吗？”他身边的女人笑了一声，很轻，但很刺耳。我没说话，
继续盯着前方，目光从一个尾灯跳到另一个尾灯。这座城市，就像一个巨大的停车场。
“跟你说话呢！哑巴了？”男人的声音提高了一些，“驾照买的吧？信不信我投诉你？
一个差评扣你多少钱？”我还是没作声。我的沉默似乎彻底激怒了他。“靠边停车！现在！
马上！”他几乎是在吼。我依言，打灯，平稳地将车停在路边的临时停车位。车里的安静，
让他的喘息声显得格外清晰。我没有回头，只是俯身从副驾驶的储物箱里拿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深红色的硬壳本，有些年头了，边角磨损得露出了白边。我伸手向后递过去。
后排的男人愣了一下，一把夺了过去，像是要找什么证据。他打开本子，借着路灯昏黄的光，
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出来，声音不大，充满了困惑。“国际汽车联合会……C级赛车执照？
”2他念出那行字之后，车里安静了足足五秒。他身边的女人也探过头，
好奇地看着那个本子。我收回手，重新握住方向盘。这辆车的方向盘被我磨得有些发亮，
手感很熟悉。“坐稳。”我开口，声音不大，但足够他们听清，“现在开始，
你们可以不用看路了。”没等他们反应，我挂挡，电门踩下。这辆被他们嫌弃的国产电-车，
电机发出了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嗡鸣，像一头被唤醒的野兽。车子没有丝毫迟疑，
如箭一般蹿了出去，紧紧贴着前车的尾部，并入主路。“啊！
”后排的女人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身体被巨大的推背感死死按在座椅上。“你疯了！
”男人吼道，手紧紧抓住了门上的扶手。我没有理会。我的眼睛里，
再也没有拥堵的红色长龙。整个车流，变成了一道道可以计算和穿越的缝隙。前方五十米，
一辆货车和一辆SUV之间有一个半个车位的空当。我轻打方向，车头精准地切入，
在两车后视镜相距不到十公分时，完美地穿了过去。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
车身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晃动。导航里冰冷的电子女声还在固执地播报：“前方拥堵，
请选择重新规划路线……”我直接关掉了导航。最优路线，不在屏幕上，在我的脑子里。
右转，进入辅路。穿过三个红绿灯周期计算好的路口。前方是一条只容一车通过的老旧窄巷，
地图上甚至没有标注。巷子里有乱停的自行车，有探出墙头的树枝。车轮轧过一个塑料瓶，
发出“咯”的一声。“慢点！要撞上了！”男人在后面喊。他的话音未落，
我已经连续两个精准的漂移，车尾擦着墙壁甩过弯道，带起一片尘土。巷子的尽头，
是通往机场高速的匝道。汇入高速，车流依旧密集。我像一条游鱼，在钢铁的丛林里穿梭。
每一次并线，每一次超车，都像经过了千百次的计算。油门，刹车，方向，配合得天衣无缝。
我的膝盖开始隐隐作痛，是旧伤。那里面像是有根生了锈的钉子，
在随着车身的每一次震动而旋转。我咬了咬牙，额头渗出细密的汗。十分钟。不多不少，
整整十分钟。黑色的电-车一个漂亮的甩尾，稳稳停在T2航站楼的私人飞机通道入口。
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最后归于平静。后排死一般地寂静。过了一会儿，
车门被推开。那个西装男人脸色苍白地滚下车，扶着车门干呕了几声。他的女伴紧随其后，
头发散乱，妆也花了。他没有再看我一眼，从钱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红色钞票，
看也没看就从车窗扔了进来，然后头也不回地拖着女伴跑了。钱散落了一副驾驶座。
我没去数，只是靠在座椅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膝盖的刺痛感，潮水般涌来。
3回到那个不到三十平米的出租屋时，天已经全黑了。
我把车停在楼下那片坑坑洼洼的空地上，熄了火。在车里坐了很久，
等膝盖的疼痛稍微缓和了一些，才推门下车。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霓虹，
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打开灯，刺眼的白光让屋子显得更加空旷和寒酸。
桌上放着一碗已经凉透了的面。我没动，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
是几十个未接来电和上百条未读消息。大多来自各种社交软件和视频平台。
我点开一个被转发了上万次的视频。视频的标题很唬人：《海都最快网约车：十分钟，
从市中心到机场！》拍摄角度是在后方的一辆车里，画面抖动得厉害。视频的主角，
正是我那辆黑色的国产电-车。它在晚高峰的车流里，做出一个个匪夷所思的动作。
极限超车，窄巷漂移，每一个画面都挑战着普通人的认知。视频的背景音里，
全是拍摄者的惊呼和咒骂。“我操！这哥们不要命了！”“这也能过去？假的吧！
”“拍下来！必须拍下来！这他妈是藤原拓海开网约车啊！”评论区已经炸了。“特效，
绝对是特效，鉴定完毕。”“楼上的，我当时就在现场，那辆车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
嗖一下就没了。”“求车主联系方式！高价聘请！”我面无表情地划着评论，
直到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小雅。我接通了电话，
声音不自觉地放缓和了一些。“哥，你今天又上新闻了？”电话那头，是我妹妹边雅的声音，
带着一丝藏不住的笑意。“什么新闻，假新闻。”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辆。
“别装啦，我都看到了。开车慢点，别那么拼。”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钱的事，
我们可以再想别的办法……”“钱的事你别管。”我打断她，“医生怎么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医生说，下个月就要做第二次移植的准备了，
费用……可能比第一次还要高。”我的心沉了一下。“我知道了。”我挂了电话。
窗外的城市灯火辉煌，每一盏灯都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我拿起桌上那碗已经坨了的面，
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没有味道，就像在嚼蜡。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推送消息。
来自海都本地一个最大的赛车论坛。一个加粗的红色标题，悬挂在首页最顶端。
“致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网约车司机：敢不敢来环城北路，赌一场？”4那个帖子的发帖人，
ID叫“夜火-老鬼”。头像是“夜火俱乐部”的标志，一团燃烧的黑色火焰。
“夜火俱乐部”，海都市最大的地下赛车组织。他们盘踞在城市的边缘，
用引擎的轰鸣声划分着自己的地盘。在他们的世界里，速度就是唯一的规则，强者拥有一切。
我点开了帖子。楼主的语气很狂，字里行间都是不屑。“今天在网上看到一个视频，
一个开网约车的，据说了不起。在市区钻了几个空子，就被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人捧上了天，
叫什么‘网约车神’？”“我看了，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在我们‘夜火’，
刚入门的学员都比他强。”“别以为在车流里躲猫猫就算会开车。真正的赛道，
是午夜的环城北路。那里没有红绿灯，没有无辜的社会车辆给你当掩护。
只有纯粹的速度和胆量。”“我，夜火俱乐部的负责人，老鬼。现在，
我正式向这位‘车神’下战书。”“时间：这周六午夜十二点。
”“地点：环城北路废弃收费站。”“规则：从收费站出发，绕环城北路一圈，
先回来的人赢。”“赌注：十万块。”帖子的最后，附上了一张照片。照片上，
一沓崭新的红色钞票，堆成一座小山，旁边放着一把车钥匙。评论区里，
全是“夜火俱乐部”成员的起哄和嘲讽。“哈哈哈，鬼哥威武！竟然亲自下场教育新人。
”“一个开破电-车的网约车司机，也配跟鬼哥跑？别笑死我了。”“我赌他不敢来。来了，
我怕他连鬼哥的尾灯都看不到。”“十万块，对鬼哥是零花钱，对那个司机，
怕是一辈子都挣不到吧？”我看着那“十万块”三个字，眼睛有点发涩。
小雅下个月的手术费，还差一个大窟窿。十万块，正好能补上。我关掉手机，走到卫生间，
用冷水冲了一把脸。镜子里的人，脸色有些苍白，眼窝深陷，眼神里没什么光。
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很久。我曾发过誓，再也不碰赛车。那场事故，
几乎毁了我的一切。我的腿，我的前途，还有那个永远也还不清的人情债。这两年，
我开着网约车，像个幽灵一样在城市里穿梭，只想安安静静地挣钱，把该还的还了，
把该救的救了。可现在，麻烦自己找上了门。或者说，是钱，自己找上了门。我回到房间，
重新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帖子，在回复框里，只打了两个字。“我来。”5周六，
晚上十一点。我开着我的那辆黑色电-车，来到了环城北路。
这里曾经是进出海都的交通要道，新高速修好后，就彻底废弃了。宽阔的八车道上空无一人，
只有路灯在夜风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废弃的收费站前，已经聚集了上百人。
各种颜色鲜艳的改装车停了一排，引擎盖高高隆起，巨大的尾翼在夜色里显得张牙舞爪。
强劲的音乐从车载音响里传出来，震得地面都在发颤。我的车，
一辆没有任何改装的黑色国产电-车，安静地滑进这群钢铁猛兽之中，
像一只误入狼群的绵羊。瞬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音乐声小了下去。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我没看错吧？他真开着这玩意儿来了？”“这车，
我奶奶买菜用的都比它快。”“兄弟，你是来比赛的，还是来给我们送外卖的？
”我没有理会这些嘲弄，推开车门，走了下去。一个穿着皮夹克，
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朝我走来。他剃着光头，下巴上有一道疤。他就是“夜火-老鬼”。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又看了看我的车，眼神里的轻蔑毫不掩饰。
“你就是那个‘网约车神’？”他问。“我叫边烬。”我说。“名字不重要。
”老鬼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给我一根。我摇了摇头。他自己点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
吐出的烟雾在夜风里散开。“小子，我敬你有点胆量，真敢来。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红色法拉利488，“那是我的车，V8双涡轮，七百二十匹马力。
你呢？你的买菜车多少匹？”人群又是一阵大笑。我的车，最大功率一百六十千瓦，
折算下来，大概二百一十多匹。连他的零头都不到。“能跑就行。”我淡淡地说。
老鬼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平静。“规矩都懂了吧？
”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从这里出发，绕一圈回来，谁先到，那十万块就是谁的。
没问题吧？”“没问题。”“好。”老-鬼-转身，对着人群挥了挥手，“都让开！
给我们的‘车神’腾个位置。”人群散开，我和他的车并排停在起跑线上。
一个穿着热裤的女孩走到两辆车中间，手里拿着一块荧光手帕。我的手握住方向盘，
心脏不争气地跳得有些快。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膝盖的旧伤又开始叫嚣，
像是在抗议，又像是在兴奋。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脑海里，
环城北路的完整地图瞬间展开，每一条弯道，每一个坡度，都清晰地标注了出来。
女孩高高举起手帕。“三！”“二！”“一！”手帕落下。
旁边的法拉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轮胎在原地尖叫着挠出一股白烟，
像一支出膛的炮弹，瞬间就冲了出去。而我的电-车，无声无息地，平稳地滑过了起跑线。
6比赛一开始，我就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那辆红色的法拉利在宽阔的道路上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眨眼间就变成了一个模糊的红点。
我这边，电-车安静地提速，没有引擎的轰鸣，没有轮胎的嘶吼，只有电流的“嗡嗡”声。
在那些改装车主眼里，我像是在进行一次温和的夜间兜风。
起点处的人群爆发出比刚才更大的嘲笑声。“结束了，已经结束了。”“我就说嘛，
拿头比啊？”“这哪是赛车，这是单方面的屠杀。”我听不见他们的声音，我的世界里，
只有风声和自己平稳的呼吸。我没有急着追赶。老鬼的车很快，非常快。
但在这种废弃的高速上，纯粹的马力优势，并不能决定一切。我看着前方的道路，
夜色像一块巨大的黑布，路灯只能照亮一小块区域。对于不熟悉路况的人来说，
黑暗中隐藏着无数的未知。第一个弯道，是一个高速的右长弯。法拉利没有丝毫减速，
以超过两百公里的时速，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消失在弯道尽头。我开到弯道前，
速度降到了一百二。我记得这条路。三年前，这条路还没有完全废弃的时候，
我曾经在这里练过车。这个弯道的内侧，由于地基沉降，路面有轻微的塌陷和裂缝。
高速通过时，车身会有难以控制的跳动。职业车手会选择外侧更平坦的路面，
用更长的距离换取稳定性。老鬼显然也是这么做的。但我没有。我选择了内侧。
在车头切入弯心的瞬间，我预判了车轮压过裂缝会产生的跳动，提前向反方向打了一把方向。
车身猛地一震，轮胎几乎要离开地面。后排座位上，那沓从机场带回来的钱，
被震得飞了起来，又散落下去。我稳住车身，电门到底。利用那瞬间的跳动，
我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几乎是直线切过了整个弯心。出弯时，我的车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