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惊雷破妄厉尘是被活活震醒的。那并非天地交泰、道韵共鸣的玄妙震颤，
也非仇敌寻衅、法宝轰击山门的杀伐之音。
这是一种极其粗暴、蛮横、毫无道理可讲的物理震荡，沉闷，连续，
带着一种要将栖霞山连根拔起、碾碎一切的毁灭意志，
硬生生将他从与道合真的深层次定境中拽了出来。覆盖在他周身，
已与山岩泥土几乎融为一体、光华内敛的灵光护罩，在这持续不断的冲击下，
荡漾开一圈圈细微却清晰的涟漪。
闭关前布下的、足以抵挡元婴修士全力一击的隐匿与防御复合大阵，历经千年岁月消磨，
灵源本就接近枯竭，阵纹黯淡，此刻更是在这纯粹的物理力量冲击下，
发出了细微而刺耳的哀鸣，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解。
厉尘那沉浸于时间长河深处、近乎停滞的思维，被这噪音与震动强行激活。
一股沉寂了千年的无名火，如同地脉岩浆，自道心深处“腾”地窜起。何方孽障，
安敢如此放肆，扰本君清修？！“咔嚓——轰隆！”头顶上方传来岩石不堪重负的断裂巨响，
紧接着，大块大块的土石混杂着断裂的树木根系，裹挟着千年积尘，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
瞬间将他这处位于山腹深处的洞府入口掩埋了小半。尘埃如同浓雾般弥漫开来，
刺鼻的硝烟味、一种从未闻过的、类似金属剧烈摩擦后产生的腥臊气味，
以及柴油燃烧不完全的污浊气息，蛮横地钻入他早已不染尘埃的鼻腔。厉尘缓缓睁开双眼。
千年尘封，那双眸子里没有初醒时的朦胧与迷茫，只有一片万古不化的玄冰，冰层之下，
是即将喷薄而出的凛冽杀意。他周身关节发出一连串细密如炒豆般的爆鸣，
积攒了千年的尘埃簌簌落下，露出其下莹润如玉、隐隐有宝光流转的肌肤，
和那件虽略显古旧，却依旧不染凡尘、流转着淡淡清辉的青色云纹道袍。他甚至无需动作，
那磅礴如海、凝练如钢的神念已如决堤洪流般汹涌而出，瞬间覆盖了整座栖霞山，
并向着山外急速蔓延。山外的景象，透过神念清晰地反馈回他的识海，
让这位见惯了沧海桑田、星辰陨落的炼虚期大能，眉头狠狠一拧，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错愕。
几台庞大得超乎想象的钢铁巨物，通体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正挥舞着前端那狰狞丑陋、如同恶兽巨口般的“铁臂”后来他知道那叫挖掘机铲斗，
疯狂地啃噬着山体。它们所过之处，合抱粗的古木如同草芥般被推倒、碾碎，
坚韧的山岩在那种纯粹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豆腐，崩裂、滑落，
露出下面惨烈而新鲜的黄土。
一些穿着统一、布料粗糙、样式怪异的短打服饰工装的凡人，聚集在一旁，指指点点，
口中吆喝着一种他完全听不懂、却充满了急躁与命令意味的语言。更远处，
还停着几个方头方脑、样式统一、没有牛马牵引却能自行移动的铁皮箱子工程车。
栖霞山！他的道场！他千年前精心挑选，灵气最为盎然、风景最为秀丽的闭关清静之地！
竟被这些毫无灵韵可言、只知破坏的凡俗铁疙瘩，如此肆无忌惮地践踏、摧毁！“轰——！！
”又是一声更加剧烈的爆炸声响起，显然是用了某种威力不小的爆破物。伴随着这巨响的，
是那些凡人肆无忌惮的狂笑，
以及那钢铁巨物内部传来的、被称为“柴油发动机”的、持续不断的低沉咆哮，混合在一起，
形成一曲对自然、对宁静、对他这位山中隐修最大的亵渎之音。厉尘站起身。
千年的时光似乎并未在他伟岸的身躯上留下任何痕迹，唯有那双深邃眼眸的底部，
沉淀着看透世事变迁的沧桑与此刻被彻底点燃的焚天之怒。他一步踏出，身形如同融入清风，
又如鬼魅穿梭空间，原地只留下一道淡淡的虚影，下一瞬，
他已直接出现在了那噪音与破坏的源头——一片已被削平了小半、满目疮痍的山坡之上，
恰好站在那三台正在施暴的钢铁巨兽面前。正在操作其中一台挖掘机的司机老王，
嘴里叼着廉价的卷烟，眯着眼，
跟着驾驶室里那个会发出嘈杂声音的铁盒子车载收音机中嘶吼的摇滚节奏晃着脑袋，
手下操纵杆猛推，打算给面前那块格外顽固的巨石来最后一击，彻底将其瓦解。忽然，
他眼前一花，好像看到个穿着古装戏服、长发披散的人影，
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挖掘机铲斗的前方。“我操！哪儿来的神经病？！拍戏找错地方了吧？
不要命了？！”老王吓得一个激灵，烟头差点掉进衣领里，慌忙松开操纵杆，探出半个身子，
扯着嗓子怒骂。那道身影，缓缓转了过来。老王的目光，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
深邃得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吸入无尽的星空深渊，
又像是蕴藏着即将爆发的九天雷霆与灭世风暴。仅仅是被那目光淡漠地一扫，
老王感觉浑身血液瞬间冻结，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后面所有骂骂咧咧的话语，
全都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化作了一声无意义的“嗬嗬”声。
厉尘根本没理会这凡人的聒噪与惊恐。
他的目光扫过那三台依旧在“嗡嗡”作响、散发着刺鼻油味的钢铁怪物，
眼中只剩下纯粹的厌恶与不耐。“聒噪之物。”他并指如剑，
甚至没有调动体内浩瀚如星海的仙元，只是凭借一丝意念，
引动了周围天地间残存的、微薄的灵气，朝着那三台挖掘机所在的方向，随意地，轻轻一划。
没有璀璨夺目的法术光芒，没有玄奥复杂的法则符文显化。到了他这般炼虚境界，
惩戒几只蝼蚁，毁几件凡铁，早已无需动用任何神通法术，言出法随，意动即止。“嘭！嘭！
嘭！”三声沉闷至极、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爆响，几乎不分先后地炸开。
只见那三台重达数十吨的钢铁挖掘机，
如同被一柄无形的、横亘天地的巨锤以万钧之力狠狠砸中！驾驶室号称防爆的加厚玻璃，
瞬间无声无息地化为最细腻的齑粉，随风飘散。
庞大的金属身躯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方式扭曲、变形，
坚固无比的合金机械臂像是被孩童随手拧坏的玩具麻花，怪异地蜷曲起来，
粗壮的液压杆“噗嗤”断裂，黑稠的机油混着不明颜色的液体，如同垂死巨兽的血液，
“汩汩”地涌出，迅速浸染了身下的黄土。刚才还轰鸣咆哮、不可一世的钢铁巨兽，
就在这轻描淡写的一划之下，顷刻间变成了三堆冒着缕缕青烟、彻底失去生命的废铜烂铁。
整个工地上，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一般的寂静。所有工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极致的惊愕与无法理解的恐惧之中。
只有那台尚未被波及的挖掘机驾驶室里的收音机，
还在不识时务地声嘶力竭吼叫着吵闹的摇滚乐，在此刻这诡异的氛围下，
显得无比刺耳与荒诞。老王张大了嘴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嘴角的香烟早已掉落，
烫在手背上留下一个红印，他却毫无知觉，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三堆废铁，
又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负手而立、衣袂飘飘的古装男子。
厉尘的目光再次淡漠地扫过这群呆若木鸡、魂不附体的凡人，声音不高，
却如同寒冬腊月的冰锥，清晰地、一字一句地传入每个人的灵魂最深处：“滚。”“此山，
非尔等可觊觎。再敢踏足，犹如此铁。”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
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口，震得他们气血翻腾，几欲吐血。
不知是哪个心理防线最先崩溃的工人，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丢下手里的工具，
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朝着山下亡命奔去。这声尖叫如同点燃了引线，紧接着，
整个工地彻底炸锅，所有工人哭爹喊娘，屁滚尿流，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如同被猛虎驱赶的羊群，眨眼间就跑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工具、散落的安全帽，
以及那三堆触目惊心、挑战他们认知极限的挖掘机残骸。厉尘站在原地，
山风吹动他宽大的道袍袖摆，猎猎作响，更衬得他身形挺拔，遗世独立。
他微微蹙起那如远山般的黛眉，神念再次如同水银泻地般延伸开去，这一次，
不再局限于栖霞山，而是向着更远方，
那座隐约可见的、名为“南州市”的钢铁丛林蔓延而去。这一探查，让他眉心的结打得更深，
甚至向来古井无波的心境，也泛起了一丝真正的波澜。
高耸入云、如同利剑般刺破苍穹的方形“山峰”摩天大楼，表面覆盖着玻璃与钢铁，
在稀薄的日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在坚硬平坦得不可思议的黑色“道路”公路上，
无数样式各异、颜色不同的铁盒子汽车首尾相连，以远超骏马的速度飞速穿梭？
天空之中，偶尔还有巨大的、闪烁着红绿光芒、发出低沉轰鸣的“铁鸟”飞机掠过，
留下长长的白色尾迹？更远处，有一种奇异的、无处不在的“波动”电磁波，虽然微弱，
却如同蛛网般密密麻麻，充斥在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试图传递着某种信息？
而最让他心惊的是——天地灵气！原本在他闭关前，虽非洞天福地，
但也算中上之资的栖霞山，如今的天地灵气，竟变得如此稀薄、驳杂不堪！
几乎感察不到活跃的灵机，取而代之的，
冰冷、毫无生气可言的“铁器”与那无所不在的“波动”所散发出的、令人不适的“浊气”。
时代，变了？厉尘负手而立，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
落在山下那片陌生到极致、光怪陆离的人间景象上，他那张千年不变的俊美面容上，
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神情——不是被冒犯的愤怒，不是物是人非的感慨，
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几分茫然与难以置信的……懵逼。他闭关不过千年，
对于动辄以元会十二万九千六百年计数的修仙者而言，不过是一次稍长的入定参玄。
怎的山外就已换了人间？这些奇技淫巧、毫无道韵可言的铁器之物，
何时取代了天地自然之道，成了此方世界的主宰？凡人不再追求自身超脱，
转而沉迷于这些外物了吗？罢了。厉尘摇了摇头，将那些纷乱芜杂的念头强行压下。
红尘俗世，天道轮回，兴衰更替，与他何干？他厉尘仙君，追求的乃是自身超脱，大道永恒，
飞升仙界。外界是修仙盛世还是末法时代，是王朝更迭还是铁器横行，只要不扰他清静，
不犯他道场，便随它去吧。他转身，一步踏出，身形如同融入虚空，再次出现时，
已回到了那被掩埋了小半的洞府入口前。袖袍随意一挥，
堆积如山的土石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抹去，无声无息地化为最细微的尘埃，
被一股凭空生成的清风卷走，不知所踪。他走入其中，并未立刻重新陷入深度闭关，
而是决定先观察一番。这外界变得太过诡异，需得稍加了解，理清头绪，
以免日后还有类似的不长眼的东西来打扰他的清修。他挥手打出一道灵光，
重新封闭了洞府入口，只留一缕极其细微的神念萦绕在外，如同无形的蛛网，
静静地感知着山中一切细微的动静。2 山中岁月长时光荏苒，寒来暑往，栖霞山中，
花开花落，自成一派静谧天地。最初的一年，在厉尘那日立威之后，
栖霞山果然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那三堆挖掘机残骸，
很快被相关公司派人小心翼翼、带着恐惧地拖走，留下的那个半拉子工程，
也再无人敢来接手。只有偶尔，
一些世代居住在山脚村落、背着陈旧竹篓、穿着朴素棉布衣服的山民，
会沿着熟悉的小径上山，采摘些时令的野菜、草药，或是捡拾柴火。厉尘的那一缕神念，
如同最耐心的观察者，无声地拂过这些质朴的凡人，捕捉着他们劳作间歇的闲谈碎语。
“听说了吗？去年老王家包的那个工程，三台崭新的大挖机，就在这儿，莫名其妙就毁了，
变成了一堆废铁！邪门得很呐！”一个中年山民压低声音，对同伴说道，
脸上还带着心有余悸的表情。 “可不是嘛！当时工地上的人都吓傻了，
都说这栖霞山有山神老爷哩，不能乱动土，触怒了山神，是要降灾的！”同伴连连点头，
语气笃信。 “啥山神不山神的，现在都新时代了，讲科学了！估计是啥……设备故障，
或者……对，瓦斯爆炸！”另一个稍微年轻些的山民试图用自己从村里广播听来的词解释，
但眼神里的不确定出卖了他。 “不过话说回来，也好。”最初说话的山民叹了口气，
“这山要是真给挖空了，弄得到处乌烟瘴气的，咱们以后去哪采药？去哪找这口新鲜的空气？
城里那味儿，我可受不了。”从这些零碎、朴素的交谈中，
厉尘大致明白了那日毁掉的“铁疙瘩”名为“挖掘机”，
是用来开山挖石、修筑道路或建筑的工具。而“科学”二字，出现的频率颇高，
似乎是一种当下流行的、试图解释万物存在与运行之理的说法？
听起来与他所追求的“大道”、“天理”似是而非，更侧重于物质与技术的层面。
他也凭借强大的神魂之力，在极短的时间内，渐渐听懂了这些凡人的语言发音与语法结构，
虽与千年前的古语有颇多差异，但结合神念感知其情绪与指向，理解起来已无大碍。
春去秋来，山间林木换了一茬新绿，又染上一层金黄。上山的除了熟悉的山民，
偶尔也多了一些穿着颜色鲜艳、款式新奇的服装，
手里拿着会“咔嚓”闪光、还能发出各种声音的小方块手机的“游客”。他们成群结队，
兴致勃勃，与沉默劳作的山民截然不同。“快看！那边的云海太美了！简直像仙境一样！
赶紧拍下来发朋友圈！”一个年轻女孩兴奋地指着远处翻腾的云海，手中的手机不停拍照。
“这空气真好，吸一口都觉得肺被洗干净了，比城里那雾霾天强多了！
听说这里的负氧离子含量超高，是天然氧吧！”她的同伴深深呼吸，一脸陶醉。 “是啊，
现在国家也越来越重视环境保护了，这种原生态、没被过度开发的地方越来越少了，
得好好保护起来。”一个戴着眼镜、像是学者模样的中年男人感慨道。 “对了，你听说没？
隔壁省市搞了个大型野生动物保护区，投了好多钱，还用了什么高科技监控系统，
无人机巡逻，防止盗猎呢。”另一人插话道。 “盗猎？现在还有这种事？
不怕被抓住判刑啊？现在法律多严！”年轻女孩惊讶地问。
保护区”、“盗猎”、“高科技监控”、“无人机”、“法律”……一个个新的词汇和概念，
伴随着游客们轻松的闲聊，涌入厉尘的感知。他隐隐觉得，
这些概念似乎与他守护此山清净、维持一方生灵平衡的本能，有着某种奇妙的相通之处。
尤其是“保护”二字，让他对这所谓的“现代社幷会”观感稍好了一分。山中岁月悠悠，
宁静而缓慢。厉尘大部分时间依旧在洞府内打坐，适应着这稀薄得令人发指的灵气环境，
同时不断以神念小心探知着外界，如同海绵吸水般，学习着这个新时代的一切。
他“看”到山下的土路变成了平整的黑色“沥青路”，
汽车越来越多；“听”到游客们谈论的“手机”从只能打电话发短信，
下事的“智能”之物；也模糊地理解了“国家”、“政府”、“政策”这些庞大的组织概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