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国宁城的拍卖厅的穹顶之下，水晶灯将光芒碾碎，洒在香槟塔与珠光宝气的男男女女肩上。
空气里浮动着香水、雪茄和金钱特有的、令人心安理得的气息。
张芷芮捏着一支细长的香槟杯，指尖微微翘起，像是受不住那点凉意。
她坐在靠近过道的位置，身侧是正在与人高谈阔论、嗓门洪亮的未婚夫苏景辰。她没仔细听，
无非是又拿下了哪块地皮，或是哪个项目前景如何辉煌。她的目光，
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懵懂的崇拜，落在苏景辰身上，偶尔，那目光会像受惊的蝶翼，
轻轻掠过前排主位那个独自坐着的身影。郑屿。郑家的掌权人。他几乎不与周遭寒暄，
只偶尔抬手抿一口杯中酒，侧脸线条在辉煌灯下显得有些冷硬。
可偏偏就是这种格格不入的静，让他成了整个漩涡无声的中心。张芷芮垂下眼，
小指无意识地勾了勾耳畔并不存在的碎发。笨蛋美人。这是她为自己精心挑选的盔甲，
也是武器。在这个圈子里，聪明的女人太有威胁，容易树敌，更容易被提防。而笨蛋，
尤其是漂亮的笨蛋，只会让人放松警惕，
甚至心生“怜爱”——怜爱到愿意用礼物和资源来堆砌她。她演得很好，两年了，
从无人起疑。“下一件拍品，Lot 119，十九世纪末期瑞士制怀表，珐琅彩绘，
镶钻……”司仪的声音让她回神。展示台上，那枚怀表在丝绒衬垫上熠熠生辉，
金色雕花外壳，彩绘细腻，钻石点缀其间，确实精致。苏景辰凑过来，
热气喷在她耳廓：“喜欢？看着倒是挺闪。”张芷芮立刻配合地睁大眼睛，
里面漾满了毫不掩饰的、纯粹对亮晶晶事物的喜爱，用力点头：“嗯！好漂亮呀，
像星星一样！”苏景辰得意地一笑，显然很享受这种能为女伴一掷千金的展示。竞拍开始，
价格节节攀升，苏景辰志在必得，几次举牌，
最终以一个不算离谱但绝对溢价的价格将其收入囊中。周围投来些许目光，有关切，有羡慕，
也有不易察觉的讥诮——为了这么个华而不实的东西。
张芷芮适时地发出小小的、惊喜的低呼，挽住苏景辰的手臂，脸颊微红：“景辰哥，你真好！
”她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前排的郑屿极轻地摇了一下头，唇角似乎有丝若有似无的弧度，
快得像是错觉。拍卖会结束，人流涌向宴会厅。苏景辰被几个熟人拉住，
张芷芮借口去洗手间，提着裙摆，绕向了相对安静的后场通道。她想透口气，
那枚刚刚送抵她手中的怀表，被她无意识地攥在掌心，金属的棱角硌着皮肤。
通道里光线偏暗，只有墙壁上嵌着的壁灯散发出昏黄的光晕。她刚走过拐角，
手腕却猛地被人攥住。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向后一带，脊背轻轻撞上微凉的墙面。
惊愕抬头，撞入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郑屿。他离得太近，
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木质香气，混合着一点淡淡的烟草味。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
此刻微微俯身，将她完全笼罩在他的影子里。“装这么久，不累吗？”他开口，声音不高，
低沉得像大提琴的弦音，擦过耳膜。张芷芮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
但她脸上瞬间切换回那副无辜又茫然的表情，长长的睫毛扑扇着，像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郑屿的另一只手抬起，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撬开她紧握的拳，将那枚怀表轻而易举地取了过去。
他指尖捏着表链，让它在两人之间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珐琅彩绘的颜料不对，
那个年代没有这种饱和度。机芯听声也不对，”他语气平淡，
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赝品都看不出？”压迫感如同实质，从四面八方涌来。
张芷芮强迫自己稳住呼吸，她甚至微微歪了头，
清澈的眼底映着晃动的怀表和男人冷静的面容，声音软糯，
带着点被质疑的委屈：“可是……它闪闪亮亮的，就是很好看呀。
”她把他所有尖锐的、试图剥开她伪装的试探，都轻飘飘地接住，
然后塞回一团名为“天真”的棉花里。郑屿定定地看着她，
那双眼睛锐利得似乎能穿透一切粉饰。时间仿佛凝滞了几秒。他没有再追问，
只是将那块表重新塞回她手里，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带来一阵微凉的战栗。“是吗。
”他淡淡吐出两个字，听不出情绪。然后，他直起身，向后退了半步，
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随之稍减。他没再说一个字，也没再看她，转身，
步伐沉稳地消失在通道的尽头。张芷芮靠着墙壁，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
才缓缓吁出一口气。后背，一层薄薄的冷汗浸湿了礼服的内衬。她低头，
看着掌心里那枚所谓的“赝品”怀表，指尖用力到微微泛白。笨蛋美人的面具，
第一次出现了裂痕。而窥见裂痕的人，是郑屿。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得让人心慌。
郑屿没有任何进一步的举动，仿佛拍卖会后场的那次交锋只是她的一场幻觉。
苏景辰依旧张扬，苏家的生意看起来也依旧顺风顺水。直到两个月后，
一场毫无预兆的风暴袭来。先是苏家最大的合作方突然终止合约，
接着是核心项目被爆出严重问题，资金链骤然紧绷，
银行贷款审批被无限期搁置……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像是精心设计好的多米诺骨牌，
推倒了第一块，后续便摧枯拉朽般地倾倒。苏景辰焦头烂额，脾气暴躁，
连带着对张芷芮也失去了往日的耐心，时常口不择言。张芷芮只是红着眼眶，
默默地陪在他身边，递上温水，或是用更轻软的声音劝慰，
扮演着一个无助却忠诚的未婚妻角色。私下里，
她冷眼旁观着苏家这座看似坚固的大厦如何从内部开始吱呀作响，
如何在外力的精准打击下摇摇欲坠。她知道是谁的手在推动这一切。除了郑屿，
不会有第二个人有这种能力和动机。清算来得又快又狠。不过半年光景，苏家宣告破产，
苏景辰父子涉嫌经济犯罪被带走调查，曾经显赫的家族顷刻间烟消云散。
消息传来的那天晚上，张芷芮一个人待在公寓里。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
映得她脸上明明灭灭。她没有开灯，手里握着一杯冰水，指尖冰凉。门铃响了。透过猫眼，
她看到门外站着郑屿。只有他一个人。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表情，拉开了门。门外，
郑屿穿着一身深色大衣，肩头沾着些许夜色的寒凉。他看着她，目光依旧深沉，
却少了几分之前的锐利，多了些难以辨明的东西。“现在，”他走进来，随手带上门，
空间顿时变得逼仄。他没有开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光晕，低头凝视着她，声音低沉，
带着一种蛊惑般的磁性，“能说真话了吗？”张芷芮抬起头，眼眶迅速泛红，蓄满了泪水，
像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她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哽咽难言。郑屿抬手，
微凉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的眼下，拭去那一滴将落未落的泪珠。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
甚至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就在他的指尖离开她皮肤的瞬间，张芷芮偏开了头。
那蓄满的泪水，终于从眼角滑落，划过白皙的脸颊。然而，在那泪痕之下，
在那张梨花带雨、写满了脆弱与无助的脸庞上，背对着窗外漫射进来的、微弱的光线，
嘴角极其短暂地、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一个转瞬即逝的、得逞的弧度。冰凉的笑意，
混着温热的泪，一同洇入黑暗。当然能，毕竟这场戏，本就是我导给你看的。
郑屿的指节还停留在半空，上面沾着她那滴温热的泪。他看着她偏过去的侧脸，
在昏暗光线下像一尊易碎的瓷器。“苏家倒得这么快，”他声音很轻，
像在陈述今晚的天气预报，“你功不可没。”张芷芮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随即更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她转回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