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包行的脸,有些发白。他刚按下发送键,
一条带着个笑脸表情的信息飞向置顶的联系人——“晓芸”。内容是:“下班啦?老地方见?
给你带了‘多肉葡萄’,少糖的。”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想到赵晓芸捧着那杯冰凉的果茶,
眼睛眯成月牙儿的样子,包行心里那点因为项目上线压力带来的燥郁,瞬间就被冲淡了大半。
他关掉电脑,工位上最后一点光亮熄灭,融入写字楼渐次暗下去的格子间里。初夏傍晚的风,
带着点白天的余温和城市特有的喧嚣气息。包行骑着共享单车,汇入下班的人流车流。
他25岁,在一家不大不小的IT公司做后端开发,工资在这个二线城市算中等偏上,
但扣掉房租、生活费,再给老家寄点,能存下的实在有限。毕业两年,银行卡里的数字,
距离他心里那个模糊的“安家”目标,还差着老大一截。
“老地方”是离赵晓芸工作的幼儿园不远的一家社区咖啡馆,叫“转角”。地方不大,
但胜在安静,东西也不贵。包行到的时候,赵晓芸已经坐在了靠窗的老位置,正托着腮,
望着窗外发呆。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给她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几缕碎发俏皮地垂在耳边。“嘿!发什么呆呢?”包行走过去,
把印着奶茶店LOGO的纸袋轻轻放在她面前,冰凉的杯壁瞬间在桌面上凝出一小圈水汽。
赵晓芸回过神,看见是他,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那弯月牙儿又出现了。
“等你等得花儿都谢啦!”她嗔怪着,手却迫不及待地伸进袋子拿出果茶,
吸管“噗”地一声扎进去,满足地吸了一大口。“嗯——活过来了!今天那群小祖宗,
简直要把房顶掀了。”包行在她对面坐下,点了一杯最便宜的美式。“辛苦我们赵老师了。
”他看着赵晓芸因为冰饮而微微皱起又很快舒展开的鼻头,心里软软的。23岁的赵晓芸,
像一株生机勃勃的向日葵,总能轻易驱散他心头的阴霾。他们在大学社团认识,他是技术宅,
她是文艺部的台柱子,不知怎么就走到了一起。毕业后,她考进了这家公立幼儿园,
工作稳定,就是琐碎又耗神。“还行吧,习惯了。”赵晓芸又吸了一口,
晃着杯子里的紫色果肉,“对了,我妈今天打电话了。”“哦?阿姨说什么了?
”包行随口问,心里却莫名紧了一下。赵晓芸的母亲,王阿姨,是县城里出了名的能干人,
开了家不大不小的日用品批发店,性格也如同她的生意经一样,精明、强势,
对女儿的未来有着清晰的规划。每次赵晓芸提起母亲,包行总有种无形的压力。
“就…闲聊呗。”赵晓芸咬着吸管,眼神飘向窗外,“问我们这边天气怎么样,
让我注意身体…哦,还说起了我表姐。”“哪个表姐?嫁到市里那个?”“嗯,就是她。
”赵晓芸点点头,语气里带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被环境熏染出来的理所当然,
“她婆家那边不是挺有钱的嘛,这次我妈说,光彩礼就给了二十八万八!
还不算三金、钻戒、改口费、下车钱什么的…零零总总加起来,快四十万了!啧啧,真舍得。
”“二十八万八?”包行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像被无形的冰针扎了一下。
他端起刚送来的美式,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滚烫的咖啡烫得他舌尖发麻,
却压不住心底骤然升起的寒意。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
“咚”地一声砸进了他原本对未来充满甜蜜憧憬的池塘里,激起的不是涟漪,是惊涛骇浪。
他下意识地在心里飞快地盘算:工作两年,省吃俭用,加上大学时勤工俭学和奖学金攒下的,
满打满算也就八万多。老家父母是县城普通工薪阶层,父亲在厂里干了一辈子技术工,
母亲是小学退休教师,攒下的养老钱加棺材本,估计也就二十万出头。
这已经是他们毕生的积蓄了。二十八万八?这还只是一个表姐的彩礼数额!听晓芸那口气,
似乎还挺平常,甚至有点“行情如此”的意思。“怎么了?
”赵晓芸察觉到他的沉默和脸色变化,疑惑地看过来。“没…没什么。
”包行赶紧扯出一个笑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就是觉得…现在结个婚,成本真高啊。
”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带过,“你表姐婆家条件好,咱们…咱们普通人,量力而行嘛。
”“那当然!”赵晓芸没多想,顺着他的话点头,“我妈也说,关键还是看人,
看对方家庭是不是真心实意。不过…”她话锋一转,
带着点少女的天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攀比,“该有的礼数总得有吧?
我表姐那‘三金’可都是周大福的,金镯子沉甸甸的!钻戒也有一克拉呢!婚礼排场也大,
在咱们县城最好的酒店办的…”她说着,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向往。包行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他听着赵晓芸描述那些金光闪闪的细节,眼前浮现的却是父母省吃俭用、佝偻着腰的背影,
是自己加班到深夜时电脑屏幕的冷光,还有银行卡里那个增长缓慢的数字。二十八万八!
这仅仅是彩礼一项!还有房子呢?车子呢?婚礼呢?未来养孩子的开销呢?
这些曾经被他刻意模糊掉的现实问题,此刻被赵晓芸轻飘飘的几句话,血淋淋地撕开了伪装。
“晓芸,”他打断她,声音有点干涩,“咱们…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先好好工作几年,
攒点钱,等条件好点了再考虑结婚的事。租房子也挺好的,自由。至于那些…那些排场,
都是虚的,两个人在一起踏实过日子最重要,你说对吧?”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恳切,
希望能得到她的共鸣。赵晓芸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她看着包行认真的、甚至带着点紧张的眼睛,心里那点对“排场”的向往淡了些。是啊,
雪松说得对,两个人感情好才是最重要的。她喜欢的就是包行这份踏实和努力。她点点头,
笑容重新变得明媚:“嗯!你说得对!咱们一起努力!等我们攒够首付,买个小小的房子,
再简单办个婚礼就好!我才不要那些花里胡哨的,累死人!”她伸出手,
握住了包行放在桌上的手。手心传来的温热和柔软,让包行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他反手握住她,用力捏了捏,像是要汲取某种力量。“嗯,一起努力。”他重复着,
心里却沉甸甸的。赵晓芸此刻的认同,更像是一种不谙世事的理想主义。
她母亲王阿姨那张精明含笑的脸,在她提到“二十八万八”时那种习以为常的语气,
像一片巨大的阴影,始终笼罩在包行的心头。他太清楚,婚姻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
尤其是在他们这样的小地方,更是两个家庭的角力场。
王阿姨口中的“礼数”和“真心实意”,恐怕远非赵晓芸理解的那么简单。2提亲的日子,
是王阿姨亲自“钦定”的,据说是翻了老黄历,选了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地点定在赵晓芸家县城的房子里。包行父母提前一天就坐长途大巴赶了过来。林父林国栋,
一个老实巴交的厂里退休技术工,穿着他最好的一套深灰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
却总显得有点拘谨,像套在壳子里。林母李秀兰,退休小学老师,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穿了件暗红色的羊毛衫,
中华香烟、两瓶五粮液、上好的龙井茶、还有给赵晓芸买的一条羊绒围巾和一盒进口巧克力。
礼品是李秀兰咬牙置办的,几乎花掉了老两口小半年的退休金补贴。她心里打着鼓,
脸上却努力堆着笑,反复叮嘱丈夫和儿子:“到了人家家里,少说话,多笑,礼数要周全。
咱们是来求亲的,姿态放低点。”包行看着父母紧张的样子,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
他昨晚几乎没睡,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二十八万八”和母亲可能的底线——家里那二十来万的积蓄。
他深吸一口气,帮父母拎起一部分礼品:“爸,妈,别太紧张,晓芸爸妈都是讲道理的人。
”话虽这么说,他自己手心也全是汗。讲道理?
他想起王阿姨在电话里谈笑风生地提起表姐彩礼时的语气,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赵家住在县城一个还算不错的小区。开门的是赵晓芸,她今天特意打扮过,化了淡妆,
穿了条粉色的连衣裙,看到他们,眼睛一亮,又飞快地瞄了一眼自己身后,
压低声音:“叔叔阿姨,包行,快进来!我妈在厨房呢。
”赵家的房子装修得比包行家讲究得多,中式风格,红木家具擦得锃亮。赵父赵明远,
县一中的语文老师,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迎上来招呼:“老林,秀兰,快请坐!
路上辛苦了!”态度温和有礼。寒暄落座,赵晓芸忙着泡茶端水果。气氛起初还算融洽。
林国栋不善言辞,只是憨厚地笑着点头。李秀兰则发挥了她当老师的口才,
夸赞晓芸懂事、漂亮,又感谢赵家培养出这么好的女儿。赵明远也客气地回应,
说包行这孩子稳重、上进,他们很放心。厨房的炒菜声停了。
王阿姨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了出来。她身材微胖,穿着件紫红色的缎面旗袍,
头发烫着时髦的小卷,脸上笑容满面,眼神却锐利地扫过林家三口和他们带来的礼品,
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衡量。“哎呀,亲家公,亲家母!可算把你们盼来了!
快尝尝这水果,刚买的,新鲜着呢!”王阿姨热情地招呼着,声音洪亮,
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她挨着李秀兰坐下,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大姐,
你看俩孩子多好啊!处了也有三年了吧?感情稳定,工作也都不错,是该把大事定下来了!
”李秀兰心里一松,连忙点头:“是啊是啊,我们也是这么想的。晓芸这孩子,
我们是一百个满意!就盼着她能早点进我们林家的门呢!”她说着,给林国栋使了个眼色。
林国栋赶紧从随身的旧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用红纸包着的长方形信封,
双手有些颤抖地递过去,脸上堆着笑:“亲家,亲家母,一点…一点心意,
给晓芸买点…买点衣服什么的。”这是他们准备的“见面礼”,里面是一万零一块,
寓意“万里挑一”。王阿姨笑容不变,很自然地接过来,也没拆开看,随手放在茶几上。
“哎呀,太客气了!都是一家人了,还讲究这些!”她话锋一转,像是闲聊般问道:“对了,
大姐,你们家那边,现在结婚彩礼…大概是个什么行情啊?”来了!
包行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看向母亲。李秀兰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随即又努力撑开:“这个…咱们小地方,比不上大城市。现在…现在一般也就…六万六,
八万八的图个吉利,意思意思就行了。
主要还是看孩子们自己…”她试图把话题往“心意”上引。“六万六?八万八?
”王阿姨像是听到了什么稀奇事,声音拔高了几分,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
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哎哟我的大姐啊!那都是哪年的老黄历啦!现在咱们这儿,
早不是这个数啦!”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滞了。赵明远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气,没说话。
赵晓芸端着一盘刚洗好的葡萄站在厨房门口,脚步顿住了,有些不安地看着母亲。
王阿姨身子微微前倾,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行情权威”感:“咱们这边现在啊,讲究的是‘万紫千红一片绿’!
这一万张五块的紫票子,一千张一百的红票子,再加一片五十的绿票子,算下来,不多不少,
正好十五万!这是起步价!”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包行瞬间变得苍白的脸,
继续慢悠悠地说:“这还只是彩礼钱!还有‘一动不动’呢!‘一动’是车子,
十来万的小轿车总得有吧?‘不动’是房子!现在年轻人结婚,哪能没个自己的窝?
咱也不要求全款,在咱们县城,或者你们那边市里,至少得付个首付吧?地段还不能太差,
七八十平,算下来首付也得二三十万。”“另外,
‘三金’金项链、金手镯、金戒指不能少,现在流行钻戒,也得配上!还有啊,
改口费、下车钱、离娘钱、压箱底钱…这些零碎的名目,林林总总加起来,
怎么着也得再准备个十万出头吧?”她掰着手指头,一项一项,如数家珍,最后,
看着已经目瞪口呆的林家三口,给出了一个总结性的数字:“这么算下来,
包行和晓芸这事要办得像个样子,体体面面的,你们男方家,怎么也得准备个…嗯,
五十万出头吧?五十五万,图个‘五福临门’,吉利!”“五…五十万出头?!
”李秀兰像是被当胸打了一拳,猛地吸了一口凉气,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
声音都变了调,“亲…亲家母…这…这数目…是不是…太…太…”那个“高”字堵在喉咙里,
怎么也说不出来。林国栋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裤脚,
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张着嘴,眼睛瞪得老大,茫然地看着王阿姨,
仿佛听不懂她刚才说的每一个字。五十万?他干了一辈子技术工,省吃俭用,
加上老伴的退休金,攒下那二十来万,已经是极限了。这五十多万…天文数字!
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包行坐在那里,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感觉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巨大的屈辱感和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
瞬间将他淹没。五十万!这不仅仅是钱,更像是一把标尺,
在冰冷地衡量着他和他整个家庭的“价值”。他看向赵晓芸,希望她能说点什么,
哪怕只是表示一下惊讶也好。然而,赵晓芸只是低着头,用力地绞着自己的手指,脸颊通红,
眼神躲闪。那表情里有震惊,有尴尬,
甚至…还有一丝被母亲如此“撑腰”维护而产生的复杂情绪?
她竟没有立刻反驳这离谱的要求!“太什么?”王阿姨脸上的笑容终于收敛了些,
嘴角微微向下撇,带着一种“你们怎么这么不懂事”的责备,“大姐,话不能这么说。
我们养大一个闺女容易吗?供她读书,花的钱、操的心、担的惊受的怕,
哪是这点彩礼能衡量的?我这要求,在咱们县城,真不算高!隔壁老李家闺女,嫁到市里,
人家男方可是全款买了房,一百二十平!彩礼二十八万八!五金!钻戒两克拉!
我们晓芸哪点比她差了?要模样有模样,
要工作有工作她刻意强调了‘公立幼儿园老师’这个身份,配得上更好的!
要不是看包行这孩子老实本分,对我们晓芸也真心实意,我还不乐意开这个口呢!
”她的话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包行的心脏。老实本分?真心实意?
在这赤裸裸的金钱标尺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阿姨!”包行再也忍不住了,
一股热血冲上头顶,他猛地站起来,声音因为激动和屈辱而有些嘶哑,“我对晓芸是真心的!
我们俩有感情!这些…这些钱…”他想说“这些钱我们根本拿不出来”,
更想说“感情难道是用钱来衡量的吗”,但巨大的压力和愤怒让他语无伦次。“真心?
”王阿姨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和隐隐的轻蔑,“包行啊,真心也得有表示啊!
空口白牙的真心值几个钱?阿姨不是为难你,是为你俩好!现在没点基础,以后日子怎么过?
喝西北风啊?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个道理你不懂?我们晓芸从小没吃过什么苦,
总不能嫁过去跟着你受罪吧?房子车子,那是生活的保障!彩礼,那是男方的诚意和态度!
也是对女方家庭的尊重!”她的话掷地有声,一套套“道理”砸下来,
仿佛她才是掌握了婚姻真谛的智者。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王阿姨那带着县城口音的、尖锐的话语在回荡。李秀兰浑身都在发抖,
巨大的愤怒和委屈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看着儿子惨白的脸,看着丈夫失魂落魄的样子,
看着赵晓芸那懦弱的沉默,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她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指着王阿姨,
声音因为极致的克制而颤抖:“亲家母!我们家的条件,你难道不清楚吗?包行刚工作,
我们老两口攒了一辈子也就二十来万…这五十多万,你让我们去哪里生?去偷去抢吗?!
你这是嫁女儿还是卖女儿?!”“妈!”包行和赵晓芸同时惊呼出声。“卖女儿?
”王阿姨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李秀兰!你说话要凭良心!
我王彩凤是那样的人吗?这钱我说了,是给小两口带回去过日子的!我们一分不留!
我要的是个态度!是个保障!是你们男方对我们家闺女的重视!怎么到你嘴里就成卖女儿了?
我看是你们家根本就没诚意!不想娶就别耽误我们晓芸!
”“你…你…”李秀兰气得浑身哆嗦,眼前发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国栋慌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妻子,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只有浑浊的眼泪在布满皱纹的眼眶里打转。“够了!”一直沉默的赵明远终于忍不住,
低喝一声,皱着眉看向妻子,“彩凤!少说两句!像什么样子!”他又转向林家三口,
语气带着歉意和疲惫,“老林,秀兰,包行,你们别往心里去,她…她就是太为晓芸着想了,
说话冲了点。这事…这事咱们再慢慢商量…”“商量?有什么好商量的?
”王阿姨显然不买丈夫的账,梗着脖子,“行情就摆在这儿!我王彩凤的闺女,
不能比别人差!五十万,少一分都不行!你们拿不出来?那就想办法!亲戚朋友借!贷款!
现在谁家娶媳妇不欠点债?熬几年就过去了!连这点决心和担当都没有,还结什么婚?
”她的话彻底堵死了所有回旋的余地。包行站在那里,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面目有些狰狞的未来丈母娘,看着低头啜泣却不敢为自己说一句话的女友,
看着气得几乎晕厥的母亲和绝望流泪的父亲,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将他整个人都冻僵了。世界仿佛失去了声音,只剩下王阿姨那句“五十万,少一分都不行!
”在脑海里反复轰鸣。屈辱、愤怒、绝望、还有对未来的巨大恐惧,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
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看着赵晓芸,那个他爱了三年,以为可以携手一生的女孩,
此刻在他眼中,竟变得有些模糊和陌生。他们的爱情,在这五十万的天价枷锁面前,
似乎脆弱得不堪一击。“爸,妈,我们…走吧。”包行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搀扶起几乎站不稳的母亲,又拉了拉失魂落魄的父亲。
他甚至没有再看赵晓芸一眼,也没有再看王阿姨那张写满算计和冷漠的脸。林家三口,
如同打了败仗的士兵,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赵明远欲言又止的尴尬目光中,
脚步踉跄地离开了赵家。那扇厚重的防盗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世界,
也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包行的心上。楼道里的感应灯坏了,一片昏暗。
只有楼下传来的模糊市声。李秀兰再也忍不住,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失声痛哭起来。
林国栋蹲在地上,抱着头,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包行站在父母中间,没有哭。
他仰起头,看着楼道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五十万。这个冰冷的数字,
像一副沉重的、金光闪闪的枷锁,已经清晰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而他和赵晓芸之间那条原本清晰可见的、通往未来的路,在这一刻,
彻底被这沉重的枷锁砸断了。前方,只剩下一片令人绝望的迷雾和深不见底的泥潭。
3回程的大巴车在高速公路上沉闷地行驶着。窗外是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绿意盎然,
却丝毫无法驱散车厢内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李秀兰靠在椅背上,双眼红肿,呆呆地望着窗外,
泪水无声地滑落。林国栋坐在过道另一边,佝偻着背,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攥着那个空瘪的公文包,指节泛白。包行坐在母亲身边,
看着窗外飞逝的景物,脑子里一片混沌。王阿姨那张涂着鲜亮口红的嘴,
一张一合吐出“五十万”、“一动不动”、“三金钻戒”的画面,像卡了带的录像,
反复播放。赵晓芸低头绞着手指的懦弱模样,更是像根刺,扎得他心口生疼。
“她…她怎么能这样?”李秀兰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哭腔,打破了死寂,
“五十万!她这是要喝我们的血,吃我们的肉啊!把我们老骨头拆了卖了,也凑不出这个数!
”她猛地抓住包行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儿子!你看到了吧?这就是她妈!
这就是你喜欢的姑娘她妈!她眼里只有钱!她根本就没把你当人看!
”“妈…”包行喉咙发紧,说不出安慰的话。母亲的愤怒和绝望,他感同身受。“哭!
哭有什么用!”林国栋突然低吼一声,声音浑浊压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
“人家开了价,咱们…咱们就得认!谁让你儿子看上了人家的闺女!谁让咱家穷!
”他猛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发出沉闷的响声。“认?怎么认?拿什么认?
”李秀兰激动地转向丈夫,“把咱家那破房子卖了?那破筒子楼能值几个钱?二十万顶天了!
剩下的三十多万呢?去偷?去抢?还是让你儿子去卖肾?!”林国栋被噎得说不出话,
只是痛苦地抱着头,肩膀剧烈地耸动。包行闭上眼,巨大的无力感将他吞噬。
父母的争吵像钝刀子割肉。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
屏保还是他和赵晓芸在公园里笑得灿烂的合影。他指尖颤抖着,点开微信。置顶的对话框里,
最后一条信息还是他昨天发的:“明天见。” 赵晓芸没有回复。他犹豫了很久,
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最终还是发了一条过去:“到家了。你…还好吗?
”信息如同石沉大海。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屏幕暗了又被他按亮,始终没有新的消息提示。
那份死寂,比王阿姨的狮子大开口更让他心寒。她选择了沉默,选择了站在她母亲那边。
包行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窟。接下来的日子,包行一家陷入了愁云惨雾的深渊。
李秀兰像疯了一样,开始病急乱投医。她翻出几十年没联系过的远房亲戚的电话簿,
一个一个打过去,陪着笑脸,说着好话,目的只有一个:借钱。电话那头,
要么是婉转的推脱“哎呀秀兰啊,真是不巧,刚给儿子买了房…”,
要么是直白的诉苦“我们家也难啊,你侄子结婚也欠了一屁股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