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若幽从尸骨堆里爬出来时，只想安稳当个仵作糊口。谁知阴差阳错，
被权倾朝野的定安侯霍危楼盯上。“女子为仵作，荒谬！”侯爷冷眼讥讽。后来，
他亲手为她戴上御赐的仵作玉牌，低声诱哄：“幽幽，再替本侯验一次，条件任你开。
”薄若幽指着自己心口：“验心最难，侯爷敢吗？”霍危楼轻笑，
将她和萌娃小世子一同揽入怀：“验吧，本侯这颗心，连同这万里江山，早就是你的了。
”世人皆知定安侯冷戾嗜杀，却不知他夜夜翻墙，只为给心上人煨一盅暖汤。
---验尸房的阴冷是活的，像无数细小的冰蛇，顺着薄若幽裸露的脖颈往衣领里钻，
舔舐着温热的肌肤。几盏长明灯的火苗在穿堂风里虚弱地摇晃，
将停尸台上那具肿胀发青的躯体拉扯出诡谲变形的影子。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腐败的脏器气息，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绝望味道。
这里是京城府衙最深处，阳光都吝于踏足的地方。薄若幽站在台前，
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袖口用布条紧紧束住。她脸上覆着素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沉静得像古井深潭，映着摇曳的灯火，不见丝毫波澜。她纤白的手指，
与眼前这具狰狞的男尸形成刺目的对比。指尖划过死者粗壮的脖颈，触感是冰凉滑腻的皮肉，
最终停留在颈骨上方一处细微的凸起。她的动作极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声音在死寂的验尸房里响起，清凌凌的，穿透了腐朽的空气：“死者并非自缢。”角落里，
一片凝固的阴影似乎动了一下。薄若幽没有停顿，
指尖精准地按压着颈骨第三、四节的位置：“颈骨此处有横向断裂痕，边缘呈细微的锯齿状，
非绳索垂直下拉所能形成。系生前遭人从身后以绳索勒毙，死后悬尸，伪装自缢。
”她的结论清晰、冷静，带着解剖刀般的锋利。“呵。”一声短促的冷笑自身后角落传来，
打破了验尸房内紧绷的死寂。阴影蠕动、分离，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霍然立起。
玄色锦袍如同夜色凝聚，其上用极细的银线绣着暗沉的螭龙纹，
随着他的动作流淌着冰冷的光泽。腰间一条错金螭纹玉带，扣着一枚墨玉环佩，
在窗外透入的惨淡天光下，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寒芒。定安侯霍危楼。他一步步踏近，
脚下乌皮官靴包裹着劲瘦的小腿，靴面上繁复的暗纹踏过地上凝结的深褐色血污边缘，
稳稳停住。高大身躯带来的压迫感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连长明灯的火苗都畏惧地矮了几分。他居高临下，目光如实质的刀锋，
刮过薄若幽素净却毫无惧色的脸，带着审视与毫不掩饰的轻蔑。“本侯掌刑狱七年，
尸山血海趟过，奇案诡谲见遍，”他的声音低沉，
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却从未听闻，世间竟有女子可为仵作，
更遑论验尸断案。”他的视线落在薄若幽那双过于干净、过于稳定的手上，
又移回她那双过分平静的眼睛：“薄姑娘，”他刻意加重了这三个字，尾音微微拖长，
带着一种危险的韵律，“你可知，戏弄朝廷命官，尤其是我霍危楼，会是什么下场？
”最后几个字，寒意森然，如同冰锥悬顶。薄若幽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她的全部心神都凝注在眼前的尸体上，仿佛霍危楼那足以令朝臣股栗的威压，
不过是拂过耳畔的一缕微风。她从旁边简陋的木架上取下一根细长的银探针，
针尖在昏暗光线下闪着一点冷芒。她俯身，
将探针精准地插入她方才指出的颈骨断裂缝隙之中。手腕极稳，动作轻巧得如同绣花。
轻轻一挑。针尖带出几星点暗红色的、近乎粉末状的碎屑。她这才侧过身，
将那截沾染了碎屑的银针，连同她小心捧起的那段颈骨，一同举到霍危楼眼前。
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玄色锦袍上每一道繁复的银线纹路，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气息。
“侯爷请看，”她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骨隙深处渗出的血渍，颜色暗沉，
呈细微放射状裂纹扩散。若为死后悬尸，绳索造成的伤痕出血应凝滞成片，
绝无此等深入骨髓、随断裂纹理扩散的迹象。此乃活体受强大外力勒压时，
气血冲击骨缝所致，是生前勒毙的铁证！”霍危楼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那层万年不化的寒冰，
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他盯着那星点暗红，
又看向薄若幽那双映着灯火、澄澈而坚定的眼睛。薄若幽并未等待他的反应，
继续道：“若侯爷仍有疑虑，可剖开死者胃囊。其中必残存大量未及消化的杏仁羹。
而死者咽喉处，”她指向尸体微张的口唇深处，“并无因窒息而产生的明显淤血肿胀。
这足以说明，他在被灌下杏仁羹后不久，尚未来得及因窒息本能挣扎，便已遭人从背后勒毙，
断绝了生机。悬梁，不过是凶手画蛇添足、欲盖弥彰的一步。”霍危楼负在身后的手，
指节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三日前，京城富商沈万才被发现悬吊于自家书房的房梁之上，
死状与之前六起轰动京城的“红衣厉鬼索命”案如出一辙——死者皆身着红衣，
现场无任何打斗痕迹，宛如自缢。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连刑部那些积年老吏都束手无策，
焦头烂额之下，才不得不将这烫手山芋，连同这具迅速腐败发臭的尸体，
呈到了他这个以手段酷烈、眼力毒辣著称的定安侯面前。他踏入这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验尸房，
本是带着极度的不耐与厌恶，未曾想，却撞见了这样一幕——一个女子，
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子，在污秽与死亡之间，冷静地翻检着真相的碎片，言语凿凿，直指核心。
“侯爷！侯爷——！”门外骤然响起一阵仓皇失措、连滚带爬的脚步声和呼喊，
一个衙役打扮的人几乎是撞开半掩的门冲了进来，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手指着外面，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小世子…小世子他又翻墙钻、钻进仵作房这边来了！
拦、拦不住啊！”这声嘶力竭的禀报，
像一颗石子猛地投入了刚刚因薄若幽的断言而陷入凝滞的死水之中。
霍危楼原本凝聚在薄若幽和那具尸体上的、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
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撕开了一道口子，
一丝极其罕见的、近乎气急败坏的裂痕爬上他冷硬的眉宇。“霍、承、安！”这三个字，
几乎是从霍危楼紧咬的牙关中迸出来的，裹挟着雷霆欲降的怒意。
话音未落——一团裹挟着风声和泥土气息的“小炮弹”，
以一种与其体积完全不符的速度和刁钻角度，猛地从门外冲了进来！他目标明确，
无视了满室的森然可怖和那位散发着恐怖威压的叔叔，
小小的身影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划出一道泥泞的弧线，
精准无比地一头扎进了薄若幽月白色的粗布裙裾里！“噗”的一声闷响。
几个清晰的、带着新鲜泥水的小乌爪印，
瞬间在薄若幽那身素净得几乎刺眼的衣袂上晕染开来，像几朵突兀绽放的墨梅。“姐姐香！
”五岁的霍小满承安从她裙摆里仰起那张糊满了泥道子的小花脸，咧开嘴，
露出豁了门牙的灿烂笑容，说话还漏着风，“比…比父王书房里供着的雪莲花还香！
”他一边说，一边还不忘用小脏手在薄若幽的裙子上蹭了蹭，留下更清晰的痕迹，
仿佛在确认这好闻的香气来源。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亮得惊人，
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欢喜和依赖，与这阴森污秽的验尸房格格不入。霍危楼的脸色，
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了，简直是寒潭深底，酝酿着能冻结灵魂的风暴。霍小满，
是他早逝的长兄留下的唯一血脉，自襁褓中便由他亲自抚养。这孩子生性跳脱，
天不怕地不怕，偏生对这位冷面阎王似的叔叔，有种奇特的亲近和更奇特的“挑衅”本能。
“滚、过、来！”霍危楼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在地上。
小满非但没滚过去，反而把那张小花脸更深地埋进薄若幽的衣褶里，
两只小手紧紧攥住她的衣料，小小的身体扭得像根倔强的麻花，
闷声闷气地抗议：“臭叔叔凶！凶死了！”他顿了顿，似乎为了加强控诉的力度，
又猛地抬起小脑袋，响亮地补充了一句，
声音在死寂的验尸房里格外清晰：“姐姐验的死人都会说话！叔叔只会板着脸吓人！哼！
”“……”整个验尸房陷入了一种比验尸本身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衙役们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前的衣襟里，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被定安侯那无形的怒火波及。
角落里记录的刑部主簿，笔尖悬在半空，一滴墨汁“啪嗒”滴落在纸上，晕开一团黑污，
也浑然不觉。薄若幽看着怀里这颗扭来扭去的“泥丸子”，再看看霍危楼那张山雨欲来的脸，
一股奇异的感觉冲散了验尸带来的紧绷。她极力抿住想要上扬的唇角，
眼底却终究泄露出了一丝忍俊不禁的涟漪。她缓缓蹲下身，让自己与小满平视，
无视了那昂贵的月白衣裙上刺眼的泥污，从袖中掏出一方干净的素帕，
沾了些旁边铜盆里的清水，动作轻柔地擦拭着孩子脸上的泥道子。“死人不会说话，小世子。
”她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如同清泉流过焦躁的心田，
“姐姐只是在替他们找出没能说出口的真相，让害人者伏法，让无辜者安息。
”她的指尖隔着帕子，小心地避开孩子柔嫩的皮肤，只擦去那些碍眼的污渍。
小满舒服地眯了眯眼，享受着这难得的温柔擦拭。忽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
“咦”了一声，带着孩童特有的惊奇。一只还沾着点湿泥的小胖手，好奇地抬起来，
摸向薄若幽简单挽起发髻的那根素银簪子。“姐姐的簪子，”他睁大了眼睛，小手指着簪头，
“会发光！蓝色的光！像…像萤火虫！”薄若幽擦拭的动作猛地僵住！她倏然抬头，
瞳孔骤然紧缩！那根不起眼的素银簪子簪头，嵌着一粒米粒大小、近乎透明的琉璃珠。此刻，
在验尸房昏暗的光线下，那珠子内部，
正幽幽地、持续地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妖异而冰冷的蓝光！
师父的面容瞬间在她脑中闪过，连同他那严肃得近乎刻板的叮嘱：“‘尸毒鉴’……琉璃芯，
遇腐尸剧毒之气则自发幽蓝……光愈盛，毒愈烈……切记，一旦见蓝，速离！
必有尸变或剧毒尸源在侧！”这光……是刚刚出现的！在她验尸时并未亮起！
是小满闯进来之后……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薄若幽的脊背！她猛地抬头，目光如电，
直射向几步之遥、脸色铁青的霍危楼，所有温婉平静的面具瞬间碎裂，
只剩下迫在眉睫的警醒：“侯爷！速查沈员外停灵之处！尸身有异！恐生剧变！
”霍危楼的反应快得超越了人类的极限！薄若幽话音未落，
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已骤然转向旁边早已吓傻的刑部主簿。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只一个眼神，冰冷、肃杀、裹挟着不容置疑的绝对命令！那主簿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
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冲出验尸房，嘶哑的吼声在走廊里回荡：“快！快！沈家！停灵处！
侯爷有令！快——！！”时间在死寂和弥漫的尸臭中，被拉扯得异常缓慢。
每一息都如同沉重的鼓槌敲在心头。霍危楼站在原地，玄色的身影如同定海神针，
周身散发的低气压却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几乎凝滞。他深沉的目光落在薄若幽身上，
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她刚才的平静被此刻的惊警取代，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燃烧着对某种未知危险的绝对确信。
小满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不再扭动，
只是小手依旧紧紧抓着薄若幽的衣角，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看看叔叔，又看看姐姐，
带着懵懂的好奇。仅仅半盏茶的功夫，外面便传来了更加混乱、更加惊恐的脚步声和呼喊。
“侯爷！侯爷！不好了！”一个差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倒在门口，脸色惨白如纸，
嘴唇哆嗦着，像是见了比厉鬼更可怕的东西，
“沈…沈员外的棺材…棺底…渗、渗出腥臭的黑水！
兄弟们…撬、撬开一看……”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无法成言。
霍危楼一步踏前，声如寒铁：“说！”那差役猛地一哆嗦，闭上眼睛，
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棺底被掏空！塞…塞着三只腐烂发臭的黑猫！
烂得…烂得都流脓了！臭气冲天啊！”“厌胜之术……”霍危楼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捏得惨白发青，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一股暴戾的杀机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而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薄若幽已然动作！她迅速从随身携带的粗布小囊里取出一方素纱面罩，
动作麻利地覆于口鼻之上，只露出一双愈发沉静锐利的眼睛。她甚至没有看霍危楼一眼，
径直走向旁边另一张空着的停尸台——那里摆放着仵作开验的基本工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