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父母用温润的爱为她筑起一方晴空,日子像浸在蜜罐里的棉花,绵软安稳。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那道疤从未真正结痂 —— 祖父母惨死的画面,是刻在骨头上的阴翳,无论晴雨都在皮肉下隐隐作痛。
那些记忆总在不经意间破闸而出。
或许是午后阳光斜斜切过窗棂,恍惚间看见祖父坐在紫檀木椅上品茗的侧影;或许是深夜万籁俱寂时,耳畔突然响起祖母用银簪挑灯花的轻响。
她甚至能清晰记起祖父临终前紧攥的玉扳指,那是被二婶尖利的咒骂戳破尊严后,从颤抖的指缝间滑落的;能摸到祖母衣襟上的珍珠盘扣,在二婶推三阻西不肯请大夫的那些夜里,那冰凉的珠子硌着她日渐消瘦的锁骨。
养父母看她时常对着月亮发呆,眼底的红血丝藏不住,便揣着满心疼惜,带她去了城郊那座香火鼎盛的古寺。
老住持的法事办得极庄重,檀香在金砖地上洇出袅袅的雾,僧侣们的诵经声像山涧流水,一层叠着一层漫过心头。
欣雨站在蒲团旁,望着供桌上跳动的烛火,恍惚觉得祖父母的影子就映在光晕里,慈祥依旧,只是隔着一层摸不到的纱。
法事毕,养父母陪着老住持在禅房说话,欣雨沿着青石路走到寺后的湖畔。
晚风卷着荷叶的清香扑在脸上,湖面碎银似的波光晃得人眼晕。
她踩着被夕阳染成琥珀色的树影往前走,忽然被一棵老菩提树攫住了目光。
树身要两人合抱才能围住,枝叶像撑开的巨伞,将暑气滤成细碎的凉。
树下的青石板上,一枚玉佩正躺在青苔缝里,月光似的玉质上刻着缠枝莲纹,边角被摩挲得圆润,一看便知是被人贴身戴了许多年的物件。
欣雨蹲下身拾起它,指腹刚触到玉佩的瞬间,一股熟悉的暖意顺着指尖爬上来,像婴儿蜷在锦缎襁褓里闻到的木棉香,又像冬夜里祖母揣在暖炉边温着的燕窝羹 —— 明明从未拥有过,却莫名地熟悉。
她下意识地握紧玉佩,刹那间天旋地转。
无数画面在眼前炸开又坍缩:祖父母的湖州老宅、生父紧锁的眉头、二婶刻薄的嘴脸、养父母温暖的怀抱……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揉碎了的胶片,倒着往回拼。
再次睁眼时,鼻尖萦绕着一股樟木与沉水香混合的味道。
她躺在一张铺着云锦褥子的拔步床上,雕花床栏的描金在暗处泛着微光,软缎被褥上还留着熏香的甜腻气。
最让她心头一颤的是,枕边那枚玉佩正泛着淡淡的莹光,与方才在菩提树下捡到的那枚,分毫不差。
“吱呀 ——” 描金漆木门被轻轻推开,紫檀木的香气随着脚步声漫进来。
欣雨屏住呼吸,看见一对身着锦缎的身影缓步走近。
祖父的宝蓝色杭绸长衫镶着暗纹滚边,腰间系着玉带,可他抱起她时,手臂的弧度却柔得像团云;祖母的银丝抹额上缀着东珠,鬓边斜插着点翠簪,保养得宜的手抚过她额前的胎发,声音轻得像羽毛:“可怜见的小囡囡,跟我们回湖州老宅去,有祖父祖母在,定叫你穿金戴银,无忧无虑。”
温热的泪珠子砸在锦缎襁褓上,欣雨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 她真的回到了被从庄子接走的那一天。
祖母指尖的蔻丹蹭过她的脸颊,带着上好胭脂的馥郁,却比任何珍宝都要真切。
她张了张没长牙的小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用乌溜溜的眼睛死死盯着祖父母,把这失而复得的荣华与温暖,一寸寸刻进灵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