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弯下腰,铁锈味和霉苔味一起涌进鼻腔,像二十年前那只被遗弃的球鞋,在雨后长出绿色的舌头。
门轴发出“吱——呀——”两声,第一声是1999年,第二声是现在——2019年8月8日,20点07分,太阳刚落,天却亮得过分,好像有人把黄昏调成了静音,只剩心跳在耳膜里撞。
洞里没有灯,六支手机电筒同时亮起,六团冷白光打在混凝土拱顶上,像六只倒挂的月亮。
宋时徽站在最前面,律师的黑色西装在光里发蓝,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却比记忆里尖细:“按约定,我们得先核对封条。”
封条用的是许春芽当年最爱的薄荷绿胶带,如今泛黄,像一段被氧化的青春。
胶带上用黑色记号笔写着:“开启时间——2019年8月8日20点09分。
迟到的人,永远失去明天。”
字迹是周屿的。
周屿的字尾习惯往上翘,像挑衅,也像求救。
林见深站在队伍最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裤兜里那张拍立得——照片上周屿躺在胶囊旁边,胸口插着一把2019年***版瑞士军刀,刀柄上烫金“Happy 2019”。
照片背面有一行小字,用指甲刻的:“如果你看见这张纸,说明我己经死了两次。”
第一次死在1999年,第二次死在2019年。
林见深不确定自己相信哪一种,但他闻得到照片散发出的福尔马林味,像法医室的抽屉。
“封条完整。”
宋时徽宣布。
许春芽打开手机录像,镜头晃过每一张脸,最后停在赵浅浅身上。
赵浅浅戴着兜帽,只露出下巴,下巴上有一道1999年没有的疤,像被时间划开的拉链。
“开始吧。”
许春芽说。
铁锹插入水泥缝的声音很脆,像骨头折断。
林见深想起1999年6月30日那个暴雨夜,他们也是这样挖土,只不过那时土是湿的,混着雨水和泪水。
现在土是干的,像被抽走了所有情绪。
第一块水泥被撬开,一股冷空气涌上来,带着地下室特有的甜腥。
赵浅浅突然后退半步,兜帽滑落,露出整张脸——那张脸和1999年一样年轻,只是眼睛老了。
“你们闻到了吗?”
她问。
“福尔马林。”
林见深低声答。
其余西人同时看向他,眼神像五把手术刀。
林见深举起那张拍立得:“我收到这个,今天早上。”
许春芽的录像画面晃了一下,镜头里出现第六只手——不属于现场任何一个人的手——那只手从黑暗里伸出来,指甲涂着1999年最流行的死亡芭比粉。
水泥块全部移开,露出五只铁盒和第六只陌生的铝盒。
铁盒顺序和当年一致:林见深、许春芽、周屿、宋时徽、赵浅浅。
铝盒没有名字,只有一行激光刻字:“给迟到的人。”
20点09分,秒针重合的瞬间,防空洞深处传来“咚——咚——”两声,像心跳,又像有人在敲二十年前的铁门。
林见深伸手去碰铝盒,指尖传来零下二十度的温度。
他忽然意识到,1999年他们埋下的是未来;2019年他们挖出的,可能是过去。
铁盒开启的刹那,所有手机电筒同时熄灭。
黑暗里,许春芽的录像自动播放,屏幕光自下而上照出她的脸,像一张曝光过度的遗照。
画面里,1999年的周屿站在防空洞门口,对他们说:“明天见。”
然后镜头拉远,地上躺着第六具穿校服的尸体——脸被划烂,胸口插着那把2019年的瑞士军刀。
黑暗中,林见深听见自己1999年的声音在耳边说:“欢迎来到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