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重逢太平间的冷气发出嗡嗡的声响,像是某种垂死昆虫的哀鸣。
林晚秋站在3号停尸柜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她盯着金属把手上的编号——那串数字突然扭曲变形,化作十六岁夏天老槐树上晃动的光影。
"林小姐?"身旁穿着褪色工装的男人递来一个生锈的铁盒,"砚哥最后这半年,
总抱着这个盒子说...等还完债就去找你。"铁盒开启的咔嗒声惊醒了记忆。
2006年的槐花香气突然漫过消毒水的刺鼻味道,
她看见十二岁的沈砚倒挂在槐树最低的枝桠上,军绿色挎包里漏出的槐花正簌簌落在她发间。
那棵老槐树的树干上刻着歪扭的"沈林"二字,是沈砚用生锈的水果刀一点点刻出来的,
刻到"林"字最后一笔时划破了拇指,血珠渗进树皮的沟壑里,
和那些嵌在裂缝中的玻璃弹珠一样,成了老树的一部分。"要看看他吗?
"工友的声音将她拽回现实。玻璃后的轮廓盖着白布,边缘露出半截手腕。
林晚秋的视线黏在那道陈年疤痕上——十六岁那年盛夏,
沈砚替她摘槐花时被树枝划破的伤口,如今泛着死寂的青白色。她突然扑向玻璃,
指尖碰到冷冰冰的平面,这才发现那道疤痕下方两寸处,右手小指竟缺了最末一截。
"这是...什么时候的?"她的声音抖得不像自己。工友搓着手上的老茧:"去年在工地,
钢筋砸的。他硬是不去医院,说省下的钱够还..."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锋利,
划开记忆的薄膜。2011年冬天的场景血淋淋地涌出来:沈砚站在飘雪的巷口,
校服袖口沾着可疑的暗红。十七岁的她攥着两人攒的大学基金追问他去了哪,却被推开。
现在她才看懂,那时他藏起来的不仅是冻裂的手,还有不断颤抖的右手小指。"还有这个。
"工友从编织袋里掏出一本卷边的笔记本,"砚哥每天半夜都在写..."翻开泛黄的纸页,
2011年12月24日的记录突然撞进眼帘:晚秋今天穿了新毛衣,像小时候养的兔子。
王老四说再还不上钱就去找她。砍掉小指能抵五千,值了。
林晚秋的膝盖重重磕在瓷砖地上。她想起那天放学,沈砚左手一直插在口袋里,
递给她热乎乎的糖炒栗子时用的是右手——那会儿小指已经缠着纱布,她却以为是冻伤。
太平间的白炽灯管突然频闪,在玻璃上投下跳动的光斑。
恍惚间她看见十六岁的沈砚坐在槐树高处,阳光透过叶隙在他脸上游动。少年晃着腿冲她笑,
挎包里雪白的槐花不断飘落,却在触地前化作2016年深秋的银杏叶——那天她结婚,
人群末尾有个戴鸭舌帽的消瘦身影,现在想来,那人转身时右手似乎一直蜷在袖管里。
"他走前..."工友喉结滚动,"嘱咐我一定要等槐花开过三次再联系您。
"铁盒里静静躺着三样东西:一枚生锈的自行车铃铛,一包板结的橘子糖,
还有她2008年丢了的发卡——蝴蝶结缺了一角,正是当年沈砚"不小心"踩坏的那只。
记忆突然有了新的注解,那个雨天他蹲在泥水里拼凑发卡的身影,
原来早就预示了如今她拼凑不回的余生。玻璃内侧凝结的水珠缓缓滑落,
像一道迟来十年的眼泪。林晚秋把额头抵在冷透的玻璃上,终于看清白布下那道熟悉的轮廓。
十六岁说要罩她一辈子的少年,此刻安静得如同那年落在她掌心的槐花。
第二章:槐花少年2003年夏,蝉鸣撕扯着闷热的空气。巷子里的老槐树撑开浓密的树冠,
投下一片斑驳的阴凉。九岁的林晚秋蹲在树根旁,眼泪砸进泥土里,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
隔壁阿婆尖利的嗓音还在耳边回荡——“没爹没妈的野种,谁知道是哪儿捡来的?
”她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可肩膀还是止不住地发抖。突然,头顶的枝叶沙沙作响,
几朵槐花簌簌落下,砸在她的发顶。她抬起头,正对上一双倒挂着的、亮晶晶的眼睛。“喂,
你哭什么?”十二岁的沈砚像只猴子一样挂在树杈上,军绿色挎包里塞满了雪白的槐花。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然后猛地翻身跳下来,落地时激起一小片尘土。
林晚秋慌忙抹了把脸,可眼泪还是止不住。沈砚盯着她看了两秒,
突然从挎包里抓出一大把槐花,塞进她手里。“吃这个,甜的。”她愣愣地捏起一朵,
放进嘴里。花瓣柔软,带着清甜的香气,舌尖一抿就化了。“以后我罩你。
”沈砚拍了拍胸脯,袖口蹭上了树皮的青苔,“谁欺负你,我就揍谁。”蝉声依旧聒噪,
可林晚秋忽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没那么难熬了。沈家住在巷口第二间,
门口永远堆着沾满机油的工作服。沈砚的父亲是机械厂的工人,沉默寡言,
身上总带着一股金属和机油混合的气味。林晚秋第一次去沈家时,
被满墙的扳手、螺丝刀和齿轮吓了一跳,而沈砚得意地指着那些工具说:“我爸什么都会修!
”可他的声音刚落,厨房里就传来“砰”的一声闷响——沈父又喝醉了,酒瓶滚到地上,
碎了一地玻璃碴。沈砚的笑容僵在脸上,飞快地跑过去收拾,背影瘦削得像一根绷紧的弦。
林晚秋站在门口,看见阳台上晾着的工作服袖口磨得发白,
领口还有一道没洗净的血渍——那是沈父上夜班时机器刮伤的。“你妈妈呢?”她小声问。
沈砚的动作顿了一下,头也没抬:“死了,我五岁的时候。”林晚秋不敢再问。
林晚秋和养母住在巷尾的裁缝铺里。她的养母是个温柔的女人,
手指上总缠着绷带——那是被针扎的、被熨斗烫的,或者是被客人催工熬夜时剪刀划的。
铺子里堆满了布料,空气里飘着棉线的味道,
而林晚秋的床就是角落里一张用碎布垫着的小木板。沈砚常来找她,有时带一把槐花,
有时是一把野果子。有一次,他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给你的。
”那是一枚用自行车链条做的“护身符”,链条被磨得发亮,中间串着一颗小小的齿轮。
“我自己做的。”沈砚得意地晃了晃,“戴着它,保平安。”林晚秋接过来,
链条还带着他的体温。她小心地戴在手腕上,齿轮硌着皮肤,有点疼,可她舍不得摘。
“谢谢。”她小声说。沈砚咧嘴笑了,阳光透过槐树的枝叶落在他脸上,
少年的轮廓干净得像一幅剪影。那天傍晚,林晚秋坐在槐树下等沈砚。蝉鸣渐弱,
巷子里飘来饭菜的香气。她晃着腿,手腕上的链条叮当作响。远处传来脚步声,她抬头,
看见沈砚拎着一袋橘子汽水跑过来,额头上还沾着汗。“给!”他塞给她一瓶,“冰镇的!
”汽水瓶外凝着水珠,林晚秋接过来,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她笨拙地拧开瓶盖,
汽水“噗”地喷出来,溅了她一脸。沈砚哈哈大笑,伸手替她抹掉脸上的汽水,
指尖蹭过她的鼻尖,痒痒的。“笨蛋。”他笑着说。林晚秋鼓起脸,可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夕阳西沉,槐花的影子在地上摇曳,两个小小的身影靠在一起,汽水的甜味在舌尖化开。
那个夏天,蝉声很吵,槐花很香。而沈砚说,他会一直罩着她。
第三章:生长痛2008年夏,初中毕业的夜晚,
阁楼里的秘密林晚秋和沈砚挤在沈家阁楼的小木桌前,头顶的灯泡泛着昏黄的光,
几只飞蛾不知疲倦地撞击着灯罩,发出细微的“啪啪”声。
阁楼里堆满了旧物——生锈的自行车轮、褪色的连环画、沈砚小时候的木头手枪,
还有一摞摞被翻烂的课本。沈砚翻出一盒珍藏的橘子硬糖,剥开一颗塞进林晚秋嘴里,
得意地说:“毕业礼物。”糖块在舌尖化开,甜中带酸。林晚秋笑着去抢盒子,
却不小心碰倒了桌角的铁皮饼干盒。“哗啦”一声,
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几张零碎的钞票、沈父的工牌,还有一张对折的医院诊断书。
沈砚的笑容僵在脸上。林晚秋弯腰捡起那张纸,展开的瞬间,心脏猛地一沉。“原发性肝癌,
中期。”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灯泡的钨丝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沈砚一把夺过诊断书,指节绷得发白,眼睛死死盯着那行字,像是要把纸烧穿。
“什么时候的?”林晚秋小声问。“三个月前。”沈砚的声音哑得不像他自己。
林晚秋突然想起这三个月里沈父越来越频繁的咳嗽,想起他藏在抽屉里的止痛药,
想起他深夜回家时佝偻的背影。沈砚一直没提,而她竟然没发现。半夜,雷声轰隆,
暴雨倾盆而下。林晚秋被急促的敲窗声惊醒,推开窗,沈砚浑身湿透地站在雨里,
手里攥着一个布包。“去医院。”他声音发抖,“现在。”林晚秋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雨点砸在脸上生疼,巷子里的积水没过脚踝。沈砚跑在前面,背影瘦削得像一把刀。
医院的走廊惨白刺眼,消毒水的气味让人窒息。沈父被推进检查室,护士递来一张缴费单,
数字后面的零让林晚秋眼前发黑。沈砚一声不吭地掏出布包——那是他砸碎的储蓄罐,
硬币和皱巴巴的纸币湿漉漉地堆在护士台上。“还差多少?”他问。护士瞥了一眼,
语气冷淡:“这点钱连检查费都不够。”沈砚的拳头攥紧,指节泛青。
林晚秋从口袋里摸出自己攒的零花钱,悄悄塞进那堆硬币里。第二天,
班主任陈老师把沈砚叫到办公室。“市里物理奥赛的选拔赛,你被推荐了。
”陈老师推了推眼镜,“如果能进省队,高考可以加分,甚至保送。
”沈砚盯着桌上的报名表,没说话。“你是我教过最有天赋的学生。”陈老师语气温和,
“别浪费。”沈砚拿起表格,指腹摩挲着纸面,最终折好放进口袋。
林晚秋知道他在想什么——奥赛班的辅导资料很贵,集训要交费,而沈父的病像个无底洞。
那天放学后,她偷偷溜进教师办公室,复印了全套的奥赛资料。打印机嗡嗡作响,
她的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胸腔。沈砚不肯要她的钱,于是林晚秋换了一种方式帮他。
她熬夜抄写那些昂贵的辅导题,台灯的光晕染黄了纸页,钢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困得睁不开眼时,她就在空白处画小槐花——一朵,两朵,三朵……像是某种无言的鼓励。
有天深夜,沈砚来敲她的窗,发现她趴在桌上睡着了,脸颊压着未抄完的习题,
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轻轻推开窗,夜风裹着槐花香飘进来。
他的手指悬在她的发丝上方,想替她拨开垂落的碎发,却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蜷缩回来。
最终,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小心翼翼地盖在她肩上。林晚秋在朦胧中闻到熟悉的肥皂香,
混着淡淡的机油味——那是沈砚身上的气息。她想睁眼,却困得动弹不得,
只感觉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作业本,然后窗子被无声地关上了。奥赛初选那天,
沈砚考了全市第三。林晚秋在校门口等他,兴奋得脸颊发红。可沈砚走出考场时,
脸上没有一丝喜悦。“怎么了?”她问。沈砚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奥赛集训通知,
底下附着一张费用清单。林晚秋看着那个数字,喉咙发紧。“我不去了。
”沈砚把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不行!”林晚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我去跟我妈借,
或者……”“晚秋。”沈砚打断她,声音很轻,“我爸的检查费还没凑齐。
”林晚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夕阳西沉,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像两条永远无法交汇的线。那天晚上,沈砚在阁楼里呆了一整夜。林晚秋站在楼下,
听见楼上传来压抑的、像是动物受伤般的呜咽声。她知道,那是生长痛——不是骨头,
而是心。第四章:橘子硬糖2010年秋,高二文艺汇演礼堂的灯光暗了下来,
只剩一束追光打在舞台中央的钢琴上。林晚秋深吸一口气,指尖悬在琴键上方,
心跳快得几乎盖过台下窸窣的议论声。这是她第一次独奏,曲目是《梦中的婚礼》。余光里,
她看见沈砚坐在观众席第三排——他本该在后台帮忙搬道具,却偷偷溜了过来,
校服外套下露出半截工字背心的肩带,那是他昨天在工地扛水泥时穿的。琴声响起,
音符像一串晶莹的珠子滚落。林晚秋的指尖在黑白键上流淌,恍惚间,
她仿佛看见自己和沈砚站在某个遥远的未来——他穿着笔挺的西装,而她一袭白纱,
阳光透过教堂的彩窗,在他们脚下投出斑斓的光斑。突然,"啪"的一声,
整个礼堂陷入黑暗。停电了。台下顿时骚动起来。林晚秋的指尖僵在半空,
乐谱在黑暗中变成一片模糊的灰影。她慌乱地想要起身,却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
一束微光亮起,沈砚不知何时冲上了舞台,举着手机照亮她的乐谱。"继续。"他低声说,
呼吸有些急促,"你弹得很好。"微弱的蓝光映着他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林晚秋的指尖重新落在琴键上,这一次,她的心跳不再是因为紧张。在某个换节的间隙,
她伸手去翻乐谱,而沈砚恰好也探身过来帮忙。
他们的手指在黑暗中猝不及防地相触——沈砚的指尖有粗糙的茧,
是长期搬重物磨出来的;而她的手还带着钢琴键的凉意。那一瞬间的触碰像一道细小的电流,
两人同时缩回手,乐谱"哗啦"一声滑落在地。台下传来几声暧昧的起哄。
"听说林晚秋和沈砚在后台接吻了?"第二天早自习,流言像瘟疫一样蔓延。
班长李薇坐在课桌上,晃着两条细腿,声音故意拔高:"停电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