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春桃打听消息还没回来,府里关于“夫人重生喊冤”的风声却已经像长了翅膀一样,悄无声息地传开了。
尽管父亲和祖母下了严令封口,但当时在场婆子丫鬟众多,总有几个管不住嘴的。一时间,下人们看我的眼神都透着一股古怪的探究。
“听说了吗?夫人撞柱没死成,醒来就说自己是重生回来的,还说是大小姐陷害她!”
“真的假的?这也太邪乎了!”
“谁知道呢……不过大小姐平日看着温婉,这次揭发夫人,手段可真够狠辣的……”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流言蜚语如同暗处的苔藓,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疯狂滋生。
我去给祖母请安时,明显感觉到福寿堂的气氛比往日更凝重几分。祖母捻着佛珠,看似平静,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她只例行公事般问了我几句“可还惊着”、“好生歇着”,便让我退下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我知道,祖母不信母亲的鬼话,但她厌恶任何可能影响沈家声誉的不稳定因素。我的“果断”揭发,在维护门风的同时,也给她留下了“心思深沉”的印象。
从福寿堂出来,迎面撞见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赵姨娘和她所出的二妹沈明珠。
赵姨娘一见我,立刻用帕子掩着嘴,夸张地“哎呦”一声:“这不是我们大小姐吗?啧啧,真是可怜见的,受了这么大委屈,还要被那起子黑了心肝的攀诬……”她话里话外透着假惺惺的同情,眼神却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
沈明珠更是直接,上下打量着我,嘴角撇了撇,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路过的丫鬟听见:“有些人啊,为了往上爬,真是不择手段,连亲生母亲都能出卖,也不怕天打雷劈?”
我停下脚步,冷冷地看向她们。
赵姨娘被我看得有些发毛,强笑道:“大小姐别介意,明珠她年纪小,不会说话……”
“赵姨娘,”我打断她,声音平直没有起伏,“管好你女儿的嘴。父亲和祖母正在气头上,若听到些什么不该听的,迁怒起来,恐怕就不是禁足那么简单了。”
赵姨娘脸色一变。
我目光转向沈明珠,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寒:“二妹,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母亲与人私通,证据确凿,乃是铁案。你若质疑,便是质疑父亲和祖母的决断。这顶帽子,你戴得起吗?”
沈明珠被我的气势慑住,脸一阵红一阵白,想反驳,却被赵姨娘死死拉住。
我不再理会这对跳梁小丑,径直离开。背后传来沈明珠气急败坏的跺脚声和赵姨娘的低声呵斥。
回到院子,春桃已经回来了,小脸跑得通红,带着几分惊慌。
“小姐,打听到了!”她凑到我耳边,气息不稳,“看守北郊废院的是王婆子,她是、她是老爷身边周管家的远房亲戚,平日里最是势利眼。柳氏……她被送过去的时候,额头上撞破的口子还在渗血,人看着痴痴傻傻的,不哭不闹,嘴里一直喃喃念叨着什么‘音儿……好狠……’‘重生……菩萨……’之类的话。”
王婆子?周管家的人?
我心中冷笑。周管家是父亲的心腹,但也是个见钱眼开、懂得审时度势的老油条。王婆子既然是他的亲戚,那必然是看父亲脸色行事的。如今父亲态度未明,她对待母亲,恐怕不会太客气。但这还不够。
“还有呢?”我追问,“父亲那边,有什么动静?”
春桃压低声音:“奴婢……奴婢偷偷问了老爷书房外伺候的小厮,他说,老爷下午一个人在书房里待了很久,摔了一套茶具,后来……后来周管家进去了一趟,出来时脸色不太好看,再后来,老爷就让小厨房……炖了一盅参汤,说是……说是让人悄悄给北郊废院送去……”
参汤?!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父亲他……他竟然心软了?!
在母亲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并且“疯言疯语”攀诬我的情况下,他居然还会惦记着她的身体,给她送参汤?!
是因为那句“重生”?是因为“沉塘”带来的震撼?还是因为他内心深处,对那个陪伴了他十几年的女人,终究存着一丝旧情?
无论哪一种,对我而言,都是极其危险的信号!
母亲只是刚刚被送过去,父亲就动了恻隐之心。若让她在废院里缓过气来,利用她重生的先知和那份楚楚可怜的姿态,一步步软化父亲,那后果不堪设想!
绝对不能让她有翻身的机会!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和恐慌解决不了问题。
父亲此举,说明他内心极度矛盾。他信了母亲的罪,却又被她临死反扑的“冤屈”搅乱了心神。他现在就像一颗摇摆不定的墙头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改变他的方向。
我必须在他彻底倒向母亲那边之前,再添一把火!一把让他彻底厌恶、断绝所有念想的火!
“春桃,”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你去找外面的人,散个消息出去,记住,要做得隐秘,绝不能让人查到我们头上。”
“小姐您吩咐。”
我凑近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道:“就说……马夫张贵在受刑时,曾吐露不止一次与主母私会,主母甚至曾赏过他贴身玉佩以定情。再说……主母腹中胎儿,据稳婆暗中断言,因母亲孕期心绪不宁又强行束腹,恐怕……是个畸形。”
春桃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小、小姐……这……这玉佩的事……”
“有没有不重要。”我冷冷道,“重要的是,人们愿意相信什么。”
私会多次,赠送贴身信物,这比一次意外的“原谅”更令人作呕,坐实了母亲的不堪。
而“畸形胎”的传言,更是精准地戳中了父亲和祖母最忌讳的点——血脉污秽,不祥之兆!
这两记猛药下去,我看父亲那盅参汤,还送不送得下去!
“奴婢……奴婢明白了!”春桃虽然害怕,但还是咬牙应下,匆匆离去。
我独自坐在房中,指尖冰凉。
我知道,散播这样的流言,有损阴德,也会进一步损害沈家的名声。
但我别无选择。
母亲的重生,打乱了我所有的步骤,将我逼到了悬崖边上。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前世的下场,历历在目,我不能再重蹈覆辙!
接下来的两天,府内表面风平浪静,但暗流愈发汹涌。
关于母亲与马夫多次私会、赠予信物以及胎儿可能是畸形的流言,如同瘟疫般在沈府各个角落蔓延。下人们看我的眼神,从探究渐渐变成了同情,偶尔还夹杂着对母亲更深的鄙夷。
“真没想到,夫人竟然是这种人……”
“还人人平等呢,我看是来者不拒吧!”
“听说那孩子可能是个怪胎,真是造孽哦……”
“老爷这两天脸色难看得吓人……”
果然,父亲书房里再没有参汤送出。相反,他下令加强了北郊废院的看守,明确吩咐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一应饮食用度,按最低标准供给。
祖母那边也传来了消息,她以“静心养性”为由,将赵姨娘禁足半月,理由是“治下不严,纵容流言”。这无疑是对赵姨娘和沈明珠那日挑衅的敲打,也是在变相地警告府中所有人,闭嘴!
形势似乎再次向我倾斜。
但我深知,这只是暂时的。只要母亲还活着,还顶着“沈夫人”的名头(尽管是待罪之身),还拥有“重生”这张底牌,她就永远是个威胁。
我必须想办法,让她这个“夫人”的名分,彻底消失!
就在我苦思冥想如何推动父亲写下休书时,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回府了。
我在花园里散心时,遇到了刚从外面回来的三弟,沈明轩。他是已故孙姨娘所出,今年十五,性子有些孤僻,平日多在书院读书,与府中众人都不算亲近。
他见到我,停下脚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大姐姐。”
我微微颔首:“三弟回来了。”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不像其他人带着探究或同情,反而有种……复杂的了然。他忽然低声,飞快地说了一句:“大姐姐,北郊废院那边,这两日似乎有生面孔在附近徘徊。”
说完,他不等我反应,便低着头匆匆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心中巨震!
生面孔?徘徊在废院附近?
是谁?
是母亲重生后联系上的帮手?还是……其他对沈家不怀好意的人?
沈明轩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他是在向我示好?还是别有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