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被墨汁浸透的棉絮,沉沉压在窗外的梧桐树上。林晚坐在客厅的沙发里,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抱枕上的流苏——这是顾沉去年从土耳其带回来的,
他说"摸起来像你的头发,软软的"。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一点,顾沉出门已经三个小时了。
"临时有个合同要签,"傍晚他在玄关系鞋带时说,声音带着笑意,"甲方催得急,
明早一定赶回来陪你吃早饭。"林晚看着他把公文包甩到肩上,
藏蓝色的西装裤勾勒出挺直的腿型,阳光透过防盗门的玻璃,在他身上镀了层金边。
她当时还笑着叮嘱"开车慢点",完全没留意他公文包的锁扣没扣紧,
露出半截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文件袋。窗外开始飘起细雨,淅淅沥沥打在玻璃上。
林晚起身想去热杯牛奶,手机突然在茶几上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的"顾沉"两个字让她心头一跳。接起电话的瞬间,听筒里爆发出刺耳的鸣笛声,
夹杂着玻璃碎裂的脆响,还有顾沉模糊的呼喊,然后是长达十秒的忙音。"顾沉?顾沉!
"她对着话筒大喊,指尖把屏幕捏出了红印。回拨过去,
只有冰冷的"您所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半小时后,辖区派出所的电话打了进来。
穿制服的警察站在玄关时,雨已经下成了瓢泼。"林女士,
我们在乡道376发现了顾沉先生的车,坠崖了,"警察的声音很沉,带着歉意,
"现场有爆炸,您...请做好心理准备。"林晚感觉整个客厅在旋转,
墙上的婚纱照晃成了一团模糊的光影——那是他们在洱海拍的,顾沉穿着白衬衫,
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她扶着墙才站稳,指甲深深掐进壁纸的纹路里。三天后的警局接待室,
墙皮剥落的角落结着蛛网。林晚坐在硬塑料椅上,
指尖反复摩挲着袖口的珍珠扣——那是顾沉送她的三十岁生日礼物,
他当时把盒子藏在蛋糕里,奶油沾得她满手都是。法医推过来一个证物袋,
里面躺着块烧焦的劳力士。表带拧成了麻花状,表盘玻璃碎成星点,
金属外壳上沾着黑褐色的焦痕,凑近了能闻到淡淡的塑料燃烧后的糊味。"表链内侧有编号,
比对过了,是顾沉先生的。"法医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敲在桌面上"笃笃"响,
"车辆残骸里找到的骨骼碎片,DNA初步比对也吻合。"林晚的目光落在证物袋边缘,
那里沾着点灰白色的粉末。她记得顾沉有洁癖,每次摘下表都会用麂皮布擦三遍,
表壳永远亮得能照见人影。可这只表的缝隙里,嵌着些红褐色的泥垢,
像乡道376旁的红土。"能让我再看看吗?"她的声音发哑,像被砂纸磨过。法医点点头,
解开证物袋的搭扣。林晚戴上手套的手指微微发抖,捏住表壳翻转——内侧只有烧焦的斑驳,
没有那三个字。去年结婚十周年,他们在香港的表行耗了一下午。老师傅戴着老花镜,
顾沉握着她的手按在刻刀上,"永爱晚"三个字刻得很深,笔尖划过金属的"沙沙"声里,
他凑在她耳边说"等我们老了,就让孙子看看,爷爷有多爱奶奶"。
那天的阳光透过表行的玻璃窗,把他的睫毛照得像把小扇子。"这不是他的。
"林晚把表放回袋里,指腹蹭过袋面的褶皱,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他的表内侧有刻字,你们可以查那家表行的记录。"法医皱眉的瞬间,
林晚注意到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钢笔——万宝龙的"传承"系列,
和顾沉办公室笔筒里的那支一模一样。她突然想起上个月苏媛发的朋友圈,
照片里她举着支同款钢笔,配文是"谢谢沉哥的生日礼物",定位在顾沉常去的那家雪茄吧。
走出警局时,细密的雨丝裹着桂花香飘过来。林晚没打伞,任由冰凉的水珠打在脸上。
她没回家,鬼使神差地绕去了市立医院的太平间。地下室的走廊长而幽暗,
声控灯在脚步声里忽明忽灭,福尔马林的味道钻进鼻腔,呛得她眼眶发酸。
停尸房的铁门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呻吟。
顾沉的"遗体"装在编号为"0713"的收纳袋里,袋面印着"高温损毁"的红色印章。
林晚戴上橡胶手套,指尖触到袋面时,摸到一块凸起的硬物——是肩胛骨的位置。
她记得顾沉大学时打篮球摔断过左肩,X光片里能看见明显的骨痂。
那年她每天给他炖排骨汤,他总嫌油腻,却每次都喝得精光。
可当她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那块烧焦的碎骨时,
指尖的触感却异常光滑——没有愈合后的粗糙痕迹。更奇怪的是,碎骨边缘沾着点金色粉末,
在灯光下闪着微光,像小安画画时用的那种星星闪粉。两个小时后,
林晚站在医院的停车场里,雨已经停了。天边裂开一道惨淡的光,照亮了远处的山峦。
她掏出手机,翻到三天前那个最后的通话记录,时长1分23秒。把音量调到最大,
在背景音的雨声里,清晰地听见了海浪拍岸的"哗哗"声。可乡道376离最近的海岸线,
足足有两百公里。一周后的上午,"德恒律师事务所"的玻璃门映着林晚苍白的脸。
前台领着她穿过挑高的会客区时,水晶吊灯的光芒在大理石地面上碎成一片星子。
张律师的办公室在顶楼,电梯上升时,林晚盯着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
想起顾沉说过"写字楼的电梯里,藏着最多的秘密"——他说这话时正帮她拎着购物袋,
里面是她刚买的打折口红。红木办公桌后的男人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
"林女士,这是顾沉先生的遗嘱。"他把文件推过来时,
无名指上的钻戒闪了下——那款式和苏媛朋友圈里晒的订婚戒指惊人地相似,
只是钻石小了一圈。林晚的指尖刚碰到文件边缘,就被纸张的厚度惊了下。展开的第一页,
"债务清偿"四个字加粗印在顶端,下面的数字像根针,猛地扎进眼里——2.7亿。
"债务?"她抬头时,喉咙发紧,"顾沉从没跟我提过。""是顾氏集团以项目名义贷的款,
"律师翻开第17页,指着签名处,"去年十二月签的合同,月息三分,债权人是宏业投资。
"他的指甲在"宏业"两个字上顿了顿,"现在公司资金链断了,对方已经发了律师函。
"林晚的目光扫过合同日期——去年十二月十五日。她记得那天,顾沉说去瑞士滑雪,
朋友圈发的照片里,他戴着黑色滑雪镜,背景是皑皑雪山。可她下午给他打视频电话时,
他说信号不好匆匆挂了,现在想来,那背景音里隐约有海浪声。合同附件里的银行流水显示,
那笔钱到账当天,就转去了一个海外账户,开户行在巴厘岛。"我要看看所有的借款凭证。
"她的指尖压住文件边缘的褶皱,
那里有个淡淡的咖啡渍——和顾沉办公室咖啡机的型号吻合,是德龙的"银骑士"系列,
苏媛的办公桌上也放着台一模一样的,她去送文件时见过。张律师从文件柜里抱出一摞资料,
最上面的担保合同突然滑落在地。林晚弯腰去捡时,
瞥见合同背面用铅笔写着个日期:3.14。那是她的生日,
也是顾沉每年都会带她去吃蛋糕的日子。可今年的3月14日,他说在新加坡开峰会,
发的定位却在圣淘沙的海滩——离峰会酒店足足有七公里,
她当时还笑着说"是不是偷偷去看海了",他只回了个脸红的表情。
"担保人这里签的是我的名字?"林晚捏着合同的手指微微发抖。签名模仿得很像,
可"晚"字最后一笔的弯钩角度不对——她从小练柳体,收笔总是带着个细微的回锋,
而合同上的字,收尾处是直的,像顾沉偶尔替她签字时的写法。就在这时,
会客室的门被推开。穿黑色夹克的男人径直走到桌前,把催款通知单拍得"啪"响。
"林女士,别浪费时间了。"他的声音粗哑,腰间露出半截打火机,
银质外壳上的纹路在光线下闪着——那是去年林晚在香港买的限量款,全球只有三百个,
她在底部刻了顾沉的生日,730。"王经理是吧?"林晚的目光在打火机上停了两秒,
"这款打火机挺特别的。"男人的手指顿了顿:"朋友送的。"他拿起通知单时,
林晚看见他拇指上有道新鲜的划痕,
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的——和顾沉书房里那把拆信刀的刃口形状吻合,
那把刀还是她逛街时一时兴起买的,因为刀柄上的花纹像朵小雏菊。
张律师在一旁打圆场:"王经理是宏业的催款专员。"他翻开文件夹,
"这些债务有公司资产抵押,按理说...""抵押的写字楼早就被二次抵押了。
"林晚突然开口,声音清亮。她指着合同附件里的不动产证明,
"这里的抵押登记日期是去年五月,可我上个月去物业交水电费,看见新的抵押合同,
日期是今年三月。"当时她还笑着跟物业说"我们家老顾最近是不是钱紧"。
王经理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林晚假装没看见,继续翻文件,
指尖突然顿在一份授权书上——"授权苏媛女士处理公司所有财务事宜",
签名日期是车祸前一周。她想起苏媛的工位就在顾沉办公室外,桌上总放着个青瓷笔筒,
和授权书上的水印图案一模一样,苏媛说那是她奶奶传下来的。走出律师事务所时,
正午的阳光把影子压得很短。林晚站在街角的梧桐树下,看着王经理的黑色大众驶离,
车牌号末尾的"739"刺得她眼睛疼——那是顾沉的生日,7月3日,
他总说"差一天就是情人节,所以注定要爱得轰轰烈烈",说这话时会挠她的痒痒,
直到她笑到求饶。回家的路上,她绕道去了顾氏集团。前台说苏媛请假了,
"说是去巴厘岛散心"。林晚走到苏媛的工位前,保洁阿姨正在收拾东西,
"苏小姐说这些都不要了"。垃圾桶里,
一个撕碎的机票行程单露出半截——出发日期是车祸第二天,目的地巴厘岛,登机人是苏媛。
当晚,林晚打开顾沉的书房电脑。屏幕亮起时,桌面背景还是他们在洱海拍的婚纱照,
她穿着白裙站在船头,顾沉从身后抱着她,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她花了整整四个小时破解密码,试了他们的纪念日、小安的生日,最后输了"苏媛"的名字,
屏幕突然跳开了。加密文件夹里,一份海外账户流水刺痛了她的眼。三个月前,
一笔3000万的转账备注写着"婚礼基金",收款方是"苏媛",
开户行在巴厘岛的库塔海滩支行。交易附言里有串数字:719——苏媛的生日,
林晚在公司年会上听她提起过。催债人第二次上门时,林晚正在整理顾沉的西装。
樟脑丸的味道呛得她喉咙发紧,
指尖拂过那件深灰色羊绒西装——是去年结婚纪念日她在伦敦买的,顾沉只穿了一次,
袖口还留着她绣的名字缩写"L.W",针脚歪歪扭扭,
他却总说"这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定制"。"林女士,考虑得怎么样了?
"王经理翘着腿坐在沙发上,
皮鞋底沾着的红土在地毯上印了个浅痕——和乡道376旁的红土颜色一模一样。
他的目光扫过墙上的婚纱照,"这房子地段不错,卖了能还不少债。
"林晚抱着纸箱后退半步,瞥见茶几上的打火机。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
在银质外壳上投下细长的光影,她突然想起顾沉的打火机底部刻着个"沉"字,
是她用激光笔一点点烫上去的,烫坏了三个才成功。"这款打火机挺特别的。
"她蹲下身整理箱底的领带,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先生也有一个,去年在香港买的限量款,
全球就三百个。"眼角的余光里,王经理的耳根悄悄红了。"朋友送的,不值钱。
"他拿起打火机在掌心转了圈,金属碰撞的轻响里,林晚听见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
铃声是《巴厘岛的故事》主题曲——苏媛的手机铃声也是这个,林晚在茶水间听见过,
当时还笑着说"这剧我大学时也追过"。就在这时,钥匙转动的声音响起。
小陈拎着奶茶站在门口,看到客厅里的人时,手里的塑料袋"啪"地掉在地上。
珍珠奶茶洒了一地,甜腻的香气混着樟脑味飘过来。"王...王经理?"小陈的声音发颤,
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他穿的白衬衫领口沾着点口红印,
颜色是迪奥的999——苏媛最喜欢的色号,她的化妆包里总躺着一支,林晚借过一次补妆。
王经理猛地站起来,狠狠瞪了小陈一眼。林晚注意到,
小陈手里的奶茶杯印着"甜园"的logo,
杯壁上的指纹沾着点金色粉末——和太平间碎骨上的粉末颜色一致,
像是小安画画用的那种舞台妆闪粉。顾沉每次陪小安画画,都会偷偷在颜料里加一点,
说"这样爸爸就会像星星一样陪着安安"。那天下午,王经理走后,
小陈支支吾吾地说要汇报公司的事。林晚泡咖啡时故意手滑,整杯拿铁泼在了文件上。
深褐色的液体晕开时,她看清了合同夹层里露出的一行字:"苏媛女士作为见证人,
确认抵押物已转移"。咖啡渍顺着纸张的纹路漫延,把"转移"两个字泡得发胀。
林晚用纸巾擦拭时,指尖触到纸张背面的凹凸——是用指甲刻的三个数字:719。
那是苏媛的生日,7月19日,顾沉在她的生日会上送过一条梵克雅宝的项链,
林晚在苏媛的朋友圈见过照片,项链的链扣上刻着个"沉"字。
等小陈拿着湿淋淋的文件离开,林晚立刻冲进书房。她在顾沉的书架后找到个暗格,
是他们以前藏私房钱的地方,里面藏着本黑色笔记本。翻开泛黄的纸页,
最新的记录停留在车祸前一天:"道具已备齐,陈九那边没问题,苏媛的戒指别忘了带"。
下面画着张简易地图,标记着"坠崖点"和"接应船"的位置,旁边写着"晚8点,
潮位最低"。林晚的指尖抚过纸面,
那里还留着淡淡的海水味——和顾沉最后那通电话里的海浪味一模一样。她突然想起,
顾沉上个月去海边团建,回来时晒黑了两个度,给她带了串廉价的贝壳手链,
说"虽然不值钱,但代表我的心"。夜幕降临时,林晚坐在电脑前,破解了顾沉的邮箱密码。
收件箱里,苏媛发来的邮件占了满满一页,最新的一封标题是"等你",
内容只有一张照片:她穿着白色长裙站在海滩上,手里的钻戒在阳光下闪着光,
背景里的游艇上印着"海之梦"的字样——那是顾沉公司名下的游艇,
上个月刚在海关办理过出境手续,顾沉说要带她和小安去出海钓鱼。
照片的拍摄时间是车祸当天下午3点,定位显示在巴厘岛的金巴兰海滩。深夜的书房里,
只有电脑屏幕的幽光映着林晚的脸。她的指尖在键盘上飞舞,代码像瀑布般在屏幕上滚动。
桌角的咖啡凉透了,杯壁上的水珠滴落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三天前,
她在顾沉的加密文件夹里找到段录音。苏媛的声音带着笑,像颗裹着糖衣的钉子:"沉哥,
银行那边要视频确认怎么办?我怕演不好。
"顾沉的声音低沉而模糊:"用去年团建的视频剪辑,我已经让人处理好了,
保证看不出破绽。"林晚的目光落在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上:凌晨3点17分。
她试了三十七种破解方法,终于在第两百四十三次尝试时,看到了银行系统的登录界面。
指尖悬在回车键上,她想起儿子睡前攥着她的手指说:"妈妈,爸爸是不是变成星星了?
老师说好人都会变成星星。"电脑主机的嗡鸣里,她输入了最后一串指令。
当屏幕上跳出"认证成功"的绿色字样时,窗外的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