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夜偷画新生报到那天,我在美术室撞见江屿给雕塑系学姐当人体模特。
雨滴顺着他锁骨滑下时,我铅笔尖啪地折断了。仓皇逃走时拿错了背包,
里面是他的速写本。翻开全是我的背影——食堂啃鸡腿的,画室打瞌睡的,
球场边看他打球偷笑的。每页都批着毒舌评语:构图灾难光影谋杀
人物比例侏儒看了都心酸。我气红了脸,在最新一幅偷画他的侧影下回敬:江屿同学,
你批语的字像被门夹过的蜘蛛爬的!第二天写生课,教授突然点名批评我技法拙劣。
后排传来熟悉的冷嗓:教授,她画得差劲,但至少……整个画室死寂,
他走到我画架前敲了敲:画的是我。雨幕里他塞给我一盒颜料,
盒底压着张纸条:补考费,下次别画背影。铅笔尖在粗糙的素描纸上猛地一顿,
随后发出短促而清脆的啪声,在空旷寂静的画室里,这声响竟莫名地放大了,
像是一颗小石子骤然投入深潭,打破了原本只有雨声沙沙的背景音。林晚的心跳,在那一刻,
也毫无预兆地跟着这断裂声狠狠漏跳了一拍,随后便擂鼓般急促地撞击着胸腔。画室深处,
一盏孤零零的聚光灯慷慨地泼洒下澄澈的光瀑,将中央那个身影切割得棱角分明,
如同从古典雕塑中直接剥离出来的杰作。那是江屿。美术系声名赫赫的江屿学长,
此刻正为高年级的雕塑系学姐担任着人体模特。他随意地斜倚在一块深色的绒布上,
姿态松弛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张力,仿佛体内蛰伏着随时会苏醒的力量。
灯光描摹着他身体的每一处起伏:宽阔平直的肩线,紧实流畅的背部肌理一路向下,
在腰部收束出精悍的弧度,再往下延伸出修长而充满力量感的腿部线条。他微微仰着头,
下颌线绷紧,喉结在光影下形成一个清晰而微小的凸起。一滴晶莹的雨水,
大概是方才从外面进来时沾上的,正沿着他线条利落的下颌滑落,慢镜头般滚过突起的喉结,
最终滴落在他凹陷的锁骨窝里,那微小的水光倏然一闪,随即湮没在皮肤温暖的底色中。
林晚的指尖下意识地用力,那半截断掉的铅笔芯嗒地一声,彻底滚落在她的速写本上,
留下一个突兀的黑点。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才从一场无声的窒息中挣脱出来,
一股滚烫的血气瞬间冲上脸颊和耳根,烧得皮肤发烫。她慌得如同被强光照射的小动物,
手忙脚乱地一把将摊开在膝盖上的速写本用力合拢,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在安静的画室里格外清晰。她甚至不敢再向光瀑中心投去哪怕一眼,几乎是凭着本能,
相当结实的帆布背包——这包她刚才进来时顺手放在旁边空着的画凳上——死死地抱在胸前,
头也不敢回地冲出了画室那扇厚重的木门。冰冷的雨水带着初夏夜晚的潮气,
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瞬间打湿了她的额发和单薄的 T恤。
林晚在湿漉漉的走廊里跑了几步,才后知后觉地停下,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蹦跳,
像一只受惊的小鸟。她喘着气,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紧抱的背包。不对。手感不对。
颜色……似乎也深了那么一点点?刚才情急之下抓起的那个背包,
分明不是自己那个边缘已经磨得起毛的浅灰色旧帆布包!她猛地回头,画室的门紧闭着,
里面透出温暖而遥远的光晕。雨声哗哗,像一层密实的帘幕隔断了她的退路。回去?
现在回去面对江屿?那个场景光是想象就让她的脚底像生了根,死死钉在冰凉的地砖上。
算了。她心一横,认命似的把那个沉重的深灰色背包往肩上用力一甩,顶着急促的雨点,
一头扎进了外面墨汁般浓稠的雨夜里。回到四人间的宿舍,
扑面而来的是暖烘烘的空调风、香薰蜡烛的甜腻气味,
还有室友们叽叽喳喳讨论迎新晚会节目的喧闹声。林晚像一尾不小心被冲上沙滩的鱼,
湿漉漉、蔫头耷脑地挪了进来,怀里紧抱着那个捡来的深灰色背包。哇,晚晚,
你怎么淋成这样?靠门边的苏晓晓正对着镜子比划一条亮片裙子,
看到她狼狈的样子立刻夸张地叫起来,掉湖里了?还是被哪个帅哥迷晕了头,
连伞都忘了打?她促狭地眨眨眼,目光精准地落在林晚怀里那个格格不入的陌生背包上,
哟,这包谁家的?看着挺……硬汉风格嘛,不像你的菜啊。
林晚只觉得脸上刚被雨水浇熄的热度又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拿错了。声音细若蚊蚋,仿佛被雨水泡过似的发闷。
她避开室友们好奇探询的目光,
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自己那个小小的、挂着米白色碎花帘子的床铺。拉上帘子,
狭小的空间瞬间隔绝了外面的热闹和光亮。只有床头一盏小小的台灯,
散发着昏黄而静谧的光晕,勉强照亮眼前这一方天地。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但林晚此刻顾不上这个。她盘腿坐在床上,心脏还在不安分地砰砰乱跳,
像揣了只刚被抓住的小兔子。她迟疑地盯着那个被雨水打湿了一小片的深灰色背包,
布料厚实,手感粗糙,带着一种陌生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
拉链是那种沉甸甸的金属拉链,滑动时发出一种微涩的嘶啦声,
在安静的帘子后面显得格外清晰。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某种勇气,
小心翼翼地拉开了背包的主袋。里面东西不多,摆放得有些随意,却并不杂乱。
几本厚厚的、一看就是专业书籍的大部头,《建筑空间组合论》、《结构力学原理》,
书脊都已经被翻得有些毛糙。一个磨得很旧的黑色皮革文具袋。几支型号各异的绘图铅笔,
散落在背包底部。然后,就是那个躺在最上面的、A4大小、黑色硬卡纸封面的速写本。
林晚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她几乎是屏住呼吸,手指带着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颤,
将那本速写本抽了出来。黑色的封面是哑光的,摸上去有种粗粝的质感,
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只在右下角用极细的银色笔写着一个潦草却很有筋骨的字——屿。
江屿的速写本。这个认知让她的指尖都有些发麻。理智在尖叫着放下!这是别人的隐私!
,可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手指已经不受控制地翻开了那硬挺的封面。第一页,
是几张潦草的建筑手稿,凌乱的线条勾勒着某个建筑的框架,透视图精准得可怕,
旁边用细若蚊足的笔迹标注着承重、悬挑、采光角之类的术语。林晚看不懂,
只觉得那些线条带着一种冰冷而强大的逻辑感。她快速翻过几页,依旧是建筑,
偶尔夹杂着一些校园风景的快速写生。直到翻到某一页,她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连呼吸都停滞了。铅笔线条流畅而肯定地铺陈在纸面上,
画的是第一食堂靠窗那个光线最好的位置。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正埋着头,
无比专注地对付着一个巨大的、油光发亮的鸡腿,腮帮子鼓鼓囊囊,
神情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满足感。那女孩,是她自己。角度刁钻,
像是从斜后方悄悄捕捉到的。林晚的指尖瞬间冰凉。她僵硬地,一页,一页,往后翻。
画室靠窗的角落,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画架支着,
她却伏在画板上,睡得正香。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嘴角微微嘟着,
一缕碎发滑落在脸颊旁。旁边的空白处,用同样流畅却异常尖锐的笔迹,
批着一行小字:光影谋杀现场,死者安详构图零分。下一张,
是露天篮球场的铁丝网外。她抱着自己的速写本,躲在人群后面,踮着脚尖,
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望向球场中心。画面上那个飞跃而起扣篮的身影被虚化处理,
焦点全落在她微仰的脸上——嘴角抿着,却藏不住一丝偷偷溜出来的笑意,眼睛亮晶晶的,
盛满了毫不掩饰的专注和一点点……崇拜?批语像一把冰冷的小刀,
戳在画面下方:人物比例——侏儒看了都心酸。偷拍技术有待提高负分。
一张又一张。全是她。
在图书馆书架间找书时蹙着眉的样子;在通往设计大楼的梧桐大道上匆匆赶路,
被风吹乱了头发的瞬间;甚至有一次在公共画室角落,她偷偷支起画板,
对着某个方向飞快勾勒了几笔……那个方向,正是当时坐在窗边看书的江屿。每一幅画,
捕捉的角度都精准而刁钻,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观察力。线条干净利落,
寥寥数笔就抓住了神韵。然而,每一幅画的空白处,都毫不留情地附赠着批语,
字字如针:动态僵硬,建议回炉重修基础人体。透视?不存在的。建议购买直尺。
色彩感觉约等于色盲。珍爱生命,远离调色盘。表情管理失控,建议面部神经科挂号。
林晚的脸颊由白转红,再由红转成一种近乎燃烧的滚烫。羞耻、窘迫、被窥探的恼怒,
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被对方如此细致观察过的奇异感,
像无数只小蚂蚁在她心尖上乱爬。她紧紧咬着下唇,
手指用力得几乎要抠进速写本坚硬的封面里。那些毒舌的评语,每一个字都像是烧红的烙铁,
烫得她坐立不安。翻到最后一页有内容的纸。笔触明显比之前的要轻、要快,
带着一种捕捉瞬间的急切。画面上,是今天傍晚,在画室门口走廊的转角。
她抱着自己那个磨旧的浅灰色背包,低着头,匆匆跑过。
画面只捕捉到一个模糊的侧影和脑后甩动的马尾辫,
背景是窗外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夜色。这显然是她慌乱逃离画室前最后的身影。
批语的位置空着。或许是他还没来得及写?
又或者……他觉得这个仓皇的背影连批评的价值都没有?一股邪火猛地从心底窜了上来,
烧掉了最后一丝理智和羞怯。林晚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烧得她眼前都有些发花。
她几乎是粗暴地从自己枕头下摸出那支画素描常用的 2B铅笔,笔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把笔尖狠狠戳在那幅仓皇背影图的右下角空白处,力道大得几乎要划破纸面。
铅笔在粗糙的纸面上摩擦出沙沙的声响,带着一股泄愤般的狠劲。她用力写下:江屿同学,
你的批语的字像被门夹过的蜘蛛爬的!笔尖用力顿了一下,留下一个浓重的墨点。
你的字,丑得像被门狠狠夹过的蜘蛛爬出来的!写完最后一个字,林晚猛地将铅笔丢开,
像扔掉一块烫手的烙铁。她急促地喘息着,胸脯剧烈起伏,脸颊烫得吓人,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撞得肋骨生疼。
看着那行歪歪扭扭、带着明显情绪、甚至有点幼稚的反击,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后悔和后怕的情绪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点孤勇。她盯着那行字,
仿佛那不是自己写下的,而是一条会咬人的毒蛇。2 画室风波她猛地合上速写本,
像甩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一把将它塞回那个深灰色背包的最底层,仿佛只要看不见,
刚才那场头脑发热的反击就不曾发生。然后,她拉过被子,
把自己连头带脚严严实实地蒙了起来,蜷缩在小小的床铺里,试图隔绝外面的一切声响,
包括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第二天下午的专业写生课,林晚几乎是踩着点溜进大画室的。
巨大的空间里弥漫着松节油特有的、有些刺鼻的气味,混杂着铅笔木屑和纸张的味道。
几十个画架错落排开,大部分同学已经就位,
画室里充斥着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低声的交谈,
以及教授偶尔响起的、关于光影和结构的指点。林晚低着头,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快步走向自己惯常占据的、靠窗光线较好的那个角落画架。她放下画具,
手忙脚乱地开始削铅笔,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扫向画室的后门入口。
深灰色的帆布背包被她紧紧抱在怀里,像个沉重的、滚烫的秘密。整整一夜加上一个上午,
她都在天人交战。直接送回去?万一撞上江屿怎么办?那尴尬的场景她连想都不敢想。
放回昨天那个画室?可万一被别人拿走了呢?或者,干脆等他自己发现找上门?
那岂不是更被动?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像塞了一团理不清的麻线。
削铅笔的刀片差点划到手指。林晚。一个略显低沉、带着点威严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不高,却瞬间让整个画室安静了不少。林晚一惊,手一抖,刚削好的长长一截铅笔芯啪嗒
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抬起头,心猛地沉了下去。
系里以严厉著称的张教授正站在画室中央,眉头微蹙地看着她。他手里拿着几张画纸,
其中一张,正是她昨天下午在同一个位置、对着窗外那棵老槐树画的一张风景速写。
当时她心烦意乱,画得确实潦草敷衍。你过来一下。张教授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林晚只觉得头皮发麻,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她放下削笔刀,
磨磨蹭蹭地走到前面。画室里几十道目光,或同情、或好奇、或幸灾乐祸,
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像无数根细密的针。张教授抖了抖她那张速写,
指着画面上那片代表树叶的凌乱阴影:林晚同学,你告诉我,你画的是什么?
印象派的狂草?还是抽象派的无意识宣泄?他的手指点着树干部分歪斜的结构线,
结构松散,透视混乱!还有这光影,他重重地敲了敲纸面,简直是一团浆糊!
作为美术系的新生,基础!基础!我说过多少次!没有扎实的基础,
什么艺术表达都是空中楼阁!你这样的作业态度,期末是想直接挂科重修吗?
每一句批评都像一块冰凉的石头,重重砸在林晚心上。她垂着头,
盯着自己沾着铅灰的帆布鞋尖,恨不得立刻找条地缝钻进去。脸颊滚烫,耳根烧得厉害,
窘迫和委屈交织在一起,堵在喉咙口,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甚至能感觉到后排苏晓晓投来的担忧目光。画室里安静得可怕,
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更衬得这份沉默令人窒息。张教授似乎还想说什么,
严厉的目光在她低垂的脑袋上停留。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几乎要凝固成实质的瞬间,
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从画室后排的角落里响了起来。那声音不高,
带着一种独特的、玉石相击般的清冷质感,穿透了沉闷的空气,清晰地落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教授。是江屿。林晚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循声望去。
只见江屿靠在后排墙边一个不起眼的画架旁,姿态依旧是那种带着点疏离的随意,
手里甚至还捏着一支削尖的炭笔。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户,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的块面。
整个画室的目光瞬间从林晚身上,齐刷刷地转向了后排那个角落。
惊愕、好奇、探究……空气中弥漫开无声的骚动。江屿的目光平静地越过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