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华中学的梧桐叶被七月的太阳晒得发亮，蝉鸣裹着热浪钻进教学楼，连走廊里的瓷砖都泛着温热的光。高二3班的后门被轻轻推开时，正在讲台上写物理公式的班主任陈老师突然停了笔，粉笔头在黑板上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白痕。
“大家先停一下，介绍位新同学。”陈老师侧身让出位置，露出站在门口的少年。
白落攥着书包带站在光里，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顶，领口蹭着下巴，遮住了小半张脸。他刚从邻市的重点中学转来，父亲的工作调动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把他从住了十几年的老房子，吹进了这所全省顶尖的重点高中。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包侧面的帆布——那是母亲生前给他缝的，边角已经磨出了毛边，此刻却成了他唯一的慰藉。他能感觉到全班四十多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打量，后背瞬间沁出一层薄汗，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我叫白落。”声音比预想中更轻，像被风吹得晃了晃，刚出口就被窗外聒噪的蝉鸣吞掉大半。他赶紧补充，指尖攥得更紧了，“喜欢画画，以后……请多指教。”
教室里安静了两秒，随即响起细碎的议论声。陈老师指了指最后一排靠窗的空位：“你先坐那里，旁边是班长江浩，有问题随时问他。”
白落低着头往座位走，帆布鞋蹭过地板，发出“沙沙”的轻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路过第三组时，不知是谁的铅笔盒突然从桌角滑落，金属笔盖“叮铃哐啷”滚到他脚边。他下意识弯腰去捡，怀里的画夹没抱稳，几张速写纸像蝴蝶似的飘了出来，散落在走廊上——有清晨的老街，有雨后的梧桐树，还有一张没画完的猫，笔尖还留着淡淡的铅笔灰。
“抱歉抱歉！”他慌忙蹲下去捡，指尖刚碰到最上面那张画纸，就看见一双白色的篮球鞋停在自己面前。鞋边沾着点草屑，鞋带系得整整齐齐，鞋舌上印着星华中学的校徽。抬头时，阳光刚好从对方身后的窗户照进来，晃得他眯起了眼——男生很高，穿着星华中学的篮球服，黑色短发被汗水打湿，几缕贴在饱满的额头上，鼻梁高挺，下颌线绷得很紧，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里带着一丝明显的不耐烦，像被打扰了重要的事。
“同学，挡路了。”顾白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带着点冷意，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矿泉水，凉丝丝的。他弯腰捡起最下面那张画纸，指尖扫过纸面时，动作顿了半秒。
那是一幅未完成的速写，画的是教学楼前的梧桐道。白落把光影处理得格外细腻，连树叶缝隙漏下的光斑都带着柔和的弧度，甚至能看出风拂过树叶的动态。顾白见过太多被应试压力填满的画——美术生为了联考反复练习的石膏像、黑板报上规规矩矩的卡通图案，却从没见过有人把普通的校园风景，画得像裹着一层夏天的风，软乎乎的，让人想伸手碰一碰。
“你的画。”他把画纸递过去，指尖不经意碰到白落的手。对方的指尖凉得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还带着点轻微的颤抖，像受惊的小兔子。
白落接过画纸，脸颊瞬间红透，连耳根都泛着粉色，像被太阳晒透的桃子。“谢、谢谢。”他把画纸胡乱塞进画夹，抱着书包快步走到最后一排，坐下时还能感觉到后背的目光——刚才那个男生已经走出了教室，篮球服背后印着“顾白”两个黑色的字，号码是7号，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你别紧张，顾白他就那样，看着冷，其实人不坏。”旁边的班长江浩递过来一块蓝色的橡皮，橡皮上印着卡通小熊，已经被磨得有些变形，“我叫江浩，以后有不懂的尽管问我。对了，你喜欢画画？刚才顾白手里拿的那张，是你画的吧？画得超好看！我上次看美术老师办公室的画，都没你画得有感觉。”
白落攥着橡皮，指尖的温度慢慢回升。橡皮上的小熊软乎乎的，让他想起小时候母亲给买的玩具熊。他看向窗外，顾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只有篮球场上隐约传来的“砰砰”运球声，像一颗小石子，轻轻落在了他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午休时，白落没去食堂，抱着画夹去了教学楼后的小树林。这里有一片没人打扰的草坪，还种着几棵老槐树，树荫浓密，是个画画的好地方。他把画夹放在膝盖上，刚打开，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规律的“砰砰”声，和心跳的节奏慢慢重合。他抬头望去，顾白正一个人在空地上练投篮。
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草坪上，像一幅动态的剪影。汗水顺着他的脖颈滑进篮球服里，勾勒出流畅的脊背线条，每一块肌肉的起伏都清晰可见。他投篮的动作干净利落，双腿微屈，手臂抬起，手腕轻轻一压，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唰”地一声空心入网。大概是察觉到有人看，顾白转头望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白落像被抓包的小偷，赶紧低下头，笔尖在画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斜线，破坏了刚画好的树干轮廓。
心跳得越来越快，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他盯着那道歪歪扭扭的斜线，突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风里除了蝉鸣和槐花香，好像还多了点别的东西，软乎乎的，甜丝丝的，像小时候吃的棉花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