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案件两声短促的汽笛响起,长椅随之晃动,车窗玻璃叮当作响,车厢壁发出吱呀的呻吟。
列车微微震颤着启动,将简陋的月台渐渐抛在身后。蒸汽机车烟囱喷吐出滚滚黑烟,
如灰色雾霭般笼罩整列火车,呛人的煤烟钻进车厢,引得人喉头发痒直咳嗽。
“下一站就该下车了......”这个念头让我后背窜起一阵不适的寒意,
恐惧如利爪挠过心尖。我慌忙含住一颗薄荷糖,展开泛黄的报纸试图隔绝同车旅客的视线。
头版新闻照例引不起我的兴趣,目光总是不由自主被第二版那个少女的相片吸引。
那玲珑有致的身段,不盈一握的纤腰,迷人的栗色卷发,浅灰色眼眸里跃动的橙红火花。
多么荒谬啊!报纸上的照片分明是粗糙的黑白影像,所谓眼眸不过是曝光过度的灰斑。
但少女真实的模样早已镌刻在我脑海,随时都能在记忆中清晰浮现。
然而不祥的预感始终挥之不去。“比利,咱们的小利奥现在可神气啦!
”对面长椅传来戏谑的声音。“得了吧吉米!”另一个促狭鬼立刻接茬,
“人家现在可不是什么小利奥,是堂堂警探巡官利奥波德·奥尔索!
连冬季舞会的请柬都收到了呢,哪像咱们!”“要我说准是社交季把他脑子烧坏了,
”第一个嘲弄者哈哈大笑,“居然把一周前的旧报纸当宝贝带着!”“胡扯!
人家可是子爵老爷,打小就见惯了大场面。
要怪就怪这升迁——二十岁就当上刑事调查局的警探巡官!这升迁速度,搁谁不得飘啊!
”我认命地叹了口气,将《大西洋快报》折好塞进橡胶雨衣的侧兜,
崭新的警衔徽章在衣领上泛着冷光。对面长椅上的巡警们咧着嘴等我的反应,
身旁矮壮的黑发青年果然没让他们失望。“别理这帮家伙,
”他打着哈欠用宽厚的手掌掩住嘴,“纯粹是嫉妒。”吉米和比利发出母鸡般的咯咯笑声,
连散在长椅上的纸牌都顾不上了。“拉蒙老弟,你这辈子都别想升职啦!
”比利咧着蛤蟆似的宽嘴笑道。“皮肤...稍微黑了点嘛!”红头发的吉米帮腔道。
要是个加泰罗尼亚汉子早该拔出折刀了,但拉蒙·米罗继承了新大陆母亲的脾气。
他权当没听见侮辱,只是打开膝上鲁帕枪的弹仓,塞进新的电容电池。
这把十号口径的四管短铳采用电磁击发装置,
就算魔法或地狱生物的干扰也无法阻止开火——虽然电量不足导致的哑火倒是家常便饭。
我沉默地戴上圆框墨镜,用肢体语言宣告自己没心情斗嘴。吉米和比利讪讪对视,
悻悻地继续玩牌。同僚们能用插科打诨掩饰紧张,
却骗不过我的眼睛——说实话我自己心里也直打鼓。现场照片实在骇人听闻。
新巴比伦城本就是藏污纳垢之地,但我在大都会警局服役两年间,
从未见过如此丧心病狂又精密计算的冷血暴行。列车开始爬坡,车厢左右摇晃令人昏昏欲睡。
偏偏这时乘务员走了过来。“奥尔索警探巡官?”他对我说道,“怀特探长请您过去。
”明明距离案发现场还有段路程,心脏却莫名漏跳一拍。我强压住不祥的预感抓起警帽,
跟随乘务员走向头等车厢。经过镜面装饰板时,瞥见自己紧绷的倒影不禁皱了皱眉。
可惜这副皮囊实在称不上英俊。个子太高显得笨拙,定制西装或许能补救,
但此刻不合身的制服外套被枪套撑得歪歪扭扭。无所谓了。再过三个月成年,
到时候亲爱的叔父再怎么不情愿也得交出我那份家族信托基金。但随即想起天文数字的债务,
我又颓然叹气。生活会变好,只是远没有期望中那么快。罗伯特·怀特探长独占着包间。
他舒展地陷在软座里研读案卷,见我进来便把文件夹往窗边小桌一扔,眉心挤出几道深纹。
“制服?”他诧异道,“利奥波德,警探巡官早就不用穿制服了!”“习惯了。
”我挤出生硬的微笑。“坐,”怀特指了指对面座位,一针见血道,
“想让别人一眼认出身份?这样更有安全感?”探长圆润的脸庞看似温和,
实则这位尊贵的怀特先生既不温吞也不天真。鉴于他血脉中堕天使诅咒赋予的测谎天赋,
我选择用半真半假的话搪塞:“也有这方面考虑。
”实在难以启齿真正原因是:囊中羞涩的我只能靠公款维护警服,根本置办不起体面常服。
怀特眯起淡灰色的贵族式眼睛:“劳驾把墨镜摘了。”我不情不愿地照做。
钛刃之夜的新巴比伦街道浸满堕天使之血,有人因此中毒,有人却获得异能。
我继承的双亲天赋最是麻烦——能将他人噩梦具现化,只好终日用墨镜遮掩这对苍白的瞳孔。
“为什么当警察,利奥?”探长突然发问。“牛顿警署薪水不错。
”我熟练地驱散记忆里那个血色夜晚的影像,当死亡造访家族宅邸时,只有我和父亲幸存。
悬而未决的案子最终归档,而我暗自期待以警察身份重启调查。怀特将信将疑地摇头,
开始往烟斗填装刺鼻的波斯烟丝。“看过案卷了?”他朝文件夹努嘴。“看过了,”我承认,
“但不明白为何派我们接手。”“不然呢?”探长嗤笑,“当地警局就三个巡警加个警长,
这案子可是特级!”确实无法反驳。选矿厂三名工人离奇失踪,加上保安遭虐杀的案件,
就算在首都都会引发轩然大波,何况是偏远小镇!最令人恼火的是,这是本可以避免的悲剧。
首个失踪的挖掘工被草率归为工伤事故,仿佛掉进粉碎机或碱液池是稀松平常的事。
更荒唐的是,当夜班两名司炉工同时消失,竟依然无人报警!
直到保安夜间巡逻后再也没回来,次日清晨在附近溪流发现那具被精密切割的遗体,
当地警方才上报牛顿总局。想到要追捕疯人屠夫我就头皮发麻,怀特探长却兴致勃勃。
他用火柴在桌边一划,等磷火刺鼻的浓烟散尽,才不紧不慢点起烟斗。“利奥,
学不会凭直觉行事,永远成不了好警察。”怀特吐着烟圈说,
“要看见别人眼中的麻烦背后藏着机遇。”我忍不住露出怀疑的微笑。探长失望地摇头,
喷出一口蓝烟突然发问:“知道我们去哪儿?”“米尔内克选矿厂。
”“就没查查他们开采什么?”“总不能是金矿?”“金矿?”他嗤之以鼻,“是铝矿。
告诉我,铝能做什么?”这回我答得干脆:“飞艇外壳。”“没错!”怀特猛拍桌子,
“战略物资!”我点头认错。正是军用飞艇让新大陆殖民地联军能抵御阿兹特克大军,
而制空权优势才震慑住埃及、波斯虎视眈眈的领土野心。何况铝和钛的提纯技术问世不久,
黑巫师和异界生物尚无法用咒术腐蚀这类金属制品。“您怀疑是破坏行动?”我沉吟道,
“断供铝矿对埃及有利,但间谍破坏该归第三处管。”怀特对我的推测报以毫不掩饰的讥诮。
“这案子影响不了工厂运转,何况卢德分子只砸机器不杀人。”他磕掉烟灰沉思道,
“除非失踪者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一个普通保安能看见什么,
值得被活活剥皮?犯罪现场照片闪过脑海,
我猛摇头甩开血腥画面:“从哪入手”“总长要求稳定工人情绪。先组织夜间巡逻,
我去见经理,你勘察现场......”讨论完侦查计划,
探长突然漫不经心问:“冬季舞会还满意吗?”我心脏骤缩,面上却不动声色:“终生难忘。
”“那算什么!”他大笑:“两年前钛刃之夜五十周年庆典的烟花才叫壮观!
地狱里的堕天使都该吐了!”怀特滔滔不绝回忆着,我机械地点头附和。窗外天色渐亮,
随着悠长汽笛声,列车开始减速进站。“到站了!”探长宣布,“通知其他人。
”我推回墨镜匆匆返回车厢。站台寒风刺骨。夜雪未消,人行道冰凌闪烁。“还得往工厂赶,
”吉米愁眉苦脸环顾四周,“屁股都要冻掉了......”比利嚼着烟草口香糖,
朝地上啐了口黄痰。“当心别冻掉别的零件,”他强笑着揶揄搭档,“走路叮当响多尴尬!
”但沮丧情绪显然会传染。我和拉蒙同样郁闷。新巴比伦难得下雪,
毕竟毗邻大西洋让这里气候湿润,往常雪花沾地即化。见鬼!
明明离亚特兰蒂斯和葡萄牙近在咫尺,非洲也不算远,这山区的寒气却堪比西伯利亚!
“叮当响?”吉米嗤之以鼻,“总比被工厂屠夫连根剁了强!”“怕什么,
去波斯当太监照样有饭吃!”比利反应飞快。“闭嘴,”我喝止这对活宝,
他们随口提起记者给凶手起的外号让我反胃,
“够恶心了......”这时怀特探长走下火车,灰呢大衣配同色圆顶礼帽,
一手拄着手杖,一手拎着磨损的皮包。搬运工扛着行李跟在后面。“跟上!
”上司用手杖致意,绕向车站后方。围墙边停着警用装甲车。
虽然这铁皮盒子只有四个粗轮子和车顶机枪塔,我们仍争先恐后钻进去躲避刺骨寒风。
我和巡警们挤在车厢长凳上,怀特则舒舒服服坐进副驾驶。火药引擎砰砰启动,
笨重的铁家伙竟灵活地蹿上公路。吉米和比利很快打起瞌睡,拉蒙摆弄着警用提灯,
我扭头望向车窗外。暗黑的积雪格外扎眼,仿佛掺了煤灰。没等想明白,
转弯后漫天黑烟就揭示了答案——此刻风正把烟柱吹离小镇,
但房屋墙壁上污浊的煤烟痕迹表明这并非常态。山坡树木也病恹恹挂着枯黄叶片,
有些地方只剩灌木残骸和松树枯骨。装甲车爬上山丘,工厂全景豁然展现。这片微型城市里,
砖砌车间如街区排列,狭窄通道似街巷纵横,边缘那座倒霉的锅炉房格外醒目。
后面是煤渣场、新厂房基坑和露天矿坑——巨型机械正用铲斗啃噬岩层,
将矿石倾倒入蒸汽卡车。这些钢铁巨兽装满货物便缓缓爬向厂区。目之所及尽是烟囱。
它们喷吐的黑烟随风转向时,刺鼻的化学试剂味立刻呛得人喉咙发痒。装甲车驶入小镇,
停在警局前。我们刚下车活动腿脚,地面突然震颤,远处传来闷响。“怎么回事?
”怀特警觉道。“矿场爆破,”司机解释,“每天准时放炮,能当钟表用。
”探长点点头转向我:“利奥,
去和本地警长排夜班表......”2 尸鬼傍晚转暖后积雪消融,但狂风骤起。
西方雷暴云压境,闪电不时划破漆黑天幕。我和拉蒙站在锅炉房入口,
两名司炉工就是从这里消失的。配给我们的工厂保安在不远处徘徊。夜色渐深,
这个细脖子的年轻人每次看见蝙蝠掠过屋宇,都吓得缩起脖子。这让我不禁觉得好笑。
“夜巡有什么用?”拉蒙烦躁地啐了一口,“利奥,我们到底来干嘛?
”“用英姿提振工人士气,方便探长查案。很难懂吗?”“行吧......”“走了拉蒙。
”我叹口气。巡官把鲁帕枪甩到肩上,我们沿车间窄巷巡逻。远方闪电不时照亮诡异黑影,
但提灯一照,那些怪物不过是烟囱、立柱和油桶。天上飘忽的亮光也只是跨洋飞艇的信号灯,
毫无神秘可言。
偶尔遇见下工工人:满载挖掘工的板车、烘干车间出来抽烟的工头、换班离开的搬运工。
有人紧张张望,有人埋头疾行。有的向保安点头,有的避开视线。每次我都嗅到恐惧的气息。
那恐惧时而黏稠如附骨之疽,时而暴烈似化脓疮包的悸动。恐惧是我的领地。
贵族天赋让我能捕捉他人梦魇,将其抽丝剥茧具现化。这能力可半点不让人愉快。该死!
我宁愿用这能力换怀特探长的测谎本事!“倒十字,”拉蒙指向墙上拙劣的黑色涂鸦,
“会不会是基督教无政府主义者干的?”“不像,”我摇头,“不是他们的风格。